女人发了一阵呆,低头看见水里有了一个熟悉的人脸,以为还浸在长长的回忆之中而产生了幻影,脸分明红了一下,忙用手打乱了水面,加紧了搓洗衣服。可是,就在她又发呆之时,那人脸又映在水里,她这下是吃惊了,猛地抬起头来。五魁瞧见的是一脸的瀑布似的乌发,女人湿淋淋的手拨开鸟发,嘴半张了,却没有叫出声来。
&ldo;柳少奶奶,&rdo;五魁说话了,&ldo;大清早洗呀?&rdo;
女人说:&ldo;啊。&rdo;
五魁却再没了词。
女人说:&ldo;是五魁呀,多时不见你了,你不住在寨子里吗,怎不见你来坐坐?&rdo;
五魁说:&ldo;我就在寨里的三道巷住的,我怕柳家的那狗。&rdo;
女人笑了一下,但再不如接嫁路上的美妙了。五魁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肿着,他明白她哭的原因,心便沉下来了。
&ldo;五魁,你过得还好?&rdo;女人倒问他。
&ldo;我,我……&rdo;五魁想起自己的罪过,&ldo;柳少奶奶,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事我真不知道是那样的……你还好吗?&rdo;
女人的眼睫一低,两颗泪水就掉了下去,同时也轻轻笑了一下.说:&ldo;还好.他伤口已经不痛了。&rdo;
五魁这才注意到女人洗的并不是衣服,丽是一堆沾满了血滴和药汤斑迹的布带子。有一条在说话间从石头上溜下去。要顺水冲去了:女人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五魁就要从河面的列石上跳过来帮她去打捞,列石被水冲得七扭八弯.过了一次,没能跳过,女人说:&ldo;过不来的,过不来的!&rdo;
女人越说过不来,五魁的秉性就犯了,他偏要证明能过来,后退几步猛地加力一个跃子跳过来。但他还是没能捞住那冲走的布带子.遗憾地在跺脚。
&ldo;算了,冲了就冲了,&rdo;女人说,&ldo;你住在三道巷,我几时去谢你.你和你哥哥分家了吗?&rdo;
五魁:&ldo;我一个人过的。我那地方脏得没你好坐的。&rdo;
女人说:&ldo;那你就常来我家喝杯茶呀!你对柳家是有恩的人……以后听到狗咬,会出来接你的。&rdo;
女人说完.拾掇了布条在篮子。扭身回去了。上大场的那斜坎.回头看五魁还站那里看着她走,半边乌发遮盖的脸上无声地闪一个笑.五魁记得了那个眼笑起来特别细,特别翘。女人似手知道五魁还在看她,步子就不自然起来,手脚有些僵,却更有了一种味道。再是五魁依旧过了河去对岸地畔捡粪,列石怎么也跳不过去.弄湿了鞋和裤管儿。
五魁7
十天之后吧.做光棍的五魁又为寨子里一家人当驮夫接回来了一位新娘.照例是被朱砂水涂抹了花脸,还未洗去,请来坐了上席的柳掌柜对他说:&ldo;五魁,你是我家的功臣哩,一直要说再酬谢你的.但事忙都搁下了。你要悦意,你来我家喂那些牛吧.吃了喝了,一年给你两担麦子。嘿嘿,权当柳家就把你养活了!&rdo;五魁毫无精神准备,一时愣了,心想柳家有八头牛,光垫圈、铡草、出粪就够累的了,虽说管吃管喝,可一年两担麦子,实质是一个长工,算什么&ldo;柳家把你养活了?!&rdo;正欲说声&ldo;不去&rdo;,立即作想出长年住柳家,不就能日日见着柳家少奶奶了吗,且柳家突然提出要他去,也一定是少奶奶的主意。便趴下给柳掌柜磕一个头,说多谢掌柜了。
去柳家虽是个牛倌的份儿,但毕竟要作了柳家大院中的人,接亲的一帮村人就起了哄,这个过来摸摸五魁剃得青光的脑袋,那个也过来摸摸脑袋,五魁说:&ldo;摸你娘的奶头吗?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准摸!&rdo;
村人说:&ldo;瞧五魁爬了高枝,说话气也粗了,摸摸你的头沾沾你的贵气呀!&rdo;
五魁说:&ldo;我有脚气!&rdo;
村人说:&ldo;五魁脚气是有,那是当驮夫跑得来,往后还能让柳家的人当驮夫吗,你几时让人给你当驮夫呀?&rdo;
五魁说:&ldo;我那媳妇,怕还在丈人腿上转筋哩!&rdo;
村人说:&ldo;你哄人了,现在听说有八个找你的,可惜身骨架大了些,要是脾气不犟又不羝人,那倒真是有干活的好力气!&rdo;
说的是柳家的八头牛了,五魁受奚落,气得一口唾沫就喷出来,众人乐得欢天喜地。
翌日中午,五魁果真夹了一卷铺盖来到柳家大院内的牛棚来住了,他穿上油布缝制的长大围裙,牵了八头牛在太阳下用刷子刷牛毛。太阳很暖和,牛得了阳光也得了搔痒舒坦地卧在土窝里嗷叫,五魁也被太阳晒得身子发懒,靠了牛身坐下去,感觉到有小动物在衣服下跑动得酥酥,要脱衣捉虱子,柳少奶奶却看着他嗤嗤地笑。
女人来院中的晾绳上收取清晨照例洗过的布带儿,看见五
魁和牛卧在一起,牛尾就一摇一摇赶走了趴在牛眼上的苍蝇,也赶了五魁身上的苍蝇,她觉得好笑就笑了。五魁立即站起来说:&ldo;少奶奶好!&rdo;
女人说:&ldo;中午来的?午饭在这儿吃过的吗?&rdo;
五魁说:&ldo;吃过的。&rdo;
女人说:&ldo;吃得饱?&rdo;
五魁说:&ldo;饱。&rdo;
女人说:&ldo;下苦人,饭好赖吃饱。&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