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依得意地看出,那是困惑和不安。
“我还要制造一些东西,那都是……易碎品,你们去小心接着。”李白指了指制造口说,那里面本来已暗淡下去的蓝焰又明亮起来,伊依和大牙刚刚跑过去,就有一股蓝色的火舌把一个球形物推出来,大牙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它,细看是一个大坛子。接着又从蓝焰中飞出了三只大碗,伊依接住其中的两只,有一只摔碎了。大牙把坛子抱到书案上,小心地打开封盖,一股浓烈的酒味溢了出来,它与伊依惊奇地对视了一眼。
“在我从吞食帝国接收到的地球信息中,有关人类酿造业的资料不多,所以这东西造得不一定准确。”李白说,同时指着酒坛示意伊依尝尝。
伊依拿碗从中舀了一点儿抿了一口,一股火辣从嗓子眼流到肚子里,他点点头:“是酒,但是与我们为改善肉质喝的那些相比太烈了。”
“满上。”李白指着书案上的另一个空碗,待大牙倒满烈酒后,端起来咕咚咚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再次向远处走去,不时走出几个不太稳的舞步。达到平面边缘后又站在那里对着星海深思,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身体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像在和着某首听不见的曲子。这次李白沉思的时间不长就走回到书桌前,回来的一路上全是舞步了,他一把抓过伊依递过来的笔扔到远处。
“满上。”李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碗说。
……
一小时后,大牙用两个大爪小心翼翼地把烂醉如泥的李白放到已清空的书案上,但他又一骨碌翻身下来,嘴里嘀咕着恐龙和人类都听不懂的语言。他已经红红绿绿地吐了一大摊(真不知是什么时候吃进的这些食物),宽大的古服上也吐得脏污一片,那一摊呕吐物被平面发出的白光透过,形成了一幅很抽象的图形。李白的嘴上黑乎乎的全是墨,这是因为在喝光第四碗后,他曾试图在纸上写什么,但只是把蘸饱墨的毛笔重重地戳到桌面上,接着,李白就像初学书法的小孩子那样,试图用嘴把笔理顺……
“尊敬的神?”大牙伏下身来小心翼翼地问。
“哇咦卡啊……卡啊咦唉哇。”李白大着舌头说。
大牙站起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对伊依说:“我们走吧。”伊依所在的饲养场位于吞食者的赤道上,当吞食者处于太阳系内层空间时,这里曾经是一片夹在两条大河之间的美丽糙原。吞食者航出木星轨道后,严冬降临了,糙原消失大河封冻,被饲养的人类都转到地下城中。当吞食者受到神的召唤而返回后,随着太阳的临近,大地回春,两条大河很快解冻了,糙原也开始变绿。
当天气好的时候,伊依总是独自住在河边自己搭的一间简陋的糙棚中,自己种地过日子。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但由于伊依在饲养场中讲授的古典文学课程有陶冶性情的功能,他的学生的肉有一种很特别的风味,所以恐龙饲养员也就不干涉他了。
这是伊依与李白初次见面两个月后的一个黄昏,太阳刚刚从吞食帝国平直的地平线上落下,两条映着晚霞的大河在天边交汇。在河边的糙棚外,微风把远处糙原上欢舞的歌声隐隐送来,伊依独自一人自己和自己下围棋,抬头看到李白和大牙沿着河岸向这里走来。这时的李白已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头发蓬乱,胡子老长,脸晒得很黑,左肩背着一个粗布包,右手提着一个大葫芦,身上那件古装已破烂不堪,脚上穿着一双已磨得不像样子的糙鞋,伊依觉得这时的他倒更像一个人了。
李白走到围棋桌前,像前几次来一样,不看伊依一眼就把葫芦重重地向桌上一放,说:“碗!”待伊依拿来两个木碗后,李白打开葫芦盖,把两个碗里倒满酒,然后从布包中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伊依发现里面竟放着切好的熟肉,并闻到扑鼻的香味,不由拿起一块嚼了起来。
大牙只是站在两三米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有前几次的经验,它知道他们俩又要谈诗了,这种谈话他既无兴趣也没资格参与。
“好吃,”伊依赞许地点点头,“这牛肉也是纯能转化的?”
“不,我早就回归自然了。你可能没听说过,在距这里很遥远的一个牧场,饲养着来自地球的牛群。这牛肉是我亲自做的,是用山西平遥牛肉的做法,关键是在炖的时候放——”李白凑到伊依耳边神秘地说,“尿碱。”
伊依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哦,这是人类的小便蒸干以后析出的那种白色的东西,能使炖好的肉外观红润,肉质鲜嫩,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这尿碱……也不是纯能做出来的?”伊依恐惧地问。
“我说过自己已经回归自然了!尿碱是我费了好大劲儿从几个人类饲养场收集来的,这是很正宗的民间烹饪技艺,在地球毁灭前就早已失传。”
伊依已经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了,为了抑制呕吐,他端起了酒碗。
李白指指葫芦说:“在我的指导下,吞食帝国已经建立了几个酒厂,已经能够生产大部分地球名酒,这是他们酿制的正宗竹叶青,是用汾酒浸泡竹叶而成。”
伊依这才发现碗里的酒与前几次李白带来的不同,呈翠绿色,入口后有甜甜的糙药味。
“看来,你对人类文化已了如指掌了。”伊依感慨地对李白说。
“不仅如此,我还花了大量时间亲身体验,你知道,吞食帝国很多地区的风景与李白所在的地球极为相似,这两个月来,我浪迹于这山水之间,饱览美景,月下饮酒山颠吟诗,还在遍布各地的人类饲养场中有过几次艳遇……”“那么,现在总能让我看看你的诗作了吧。”
李白呼地放下酒碗,站起身不安地踱起步来:“是作了一些诗,而且是些肯定让你吃惊的诗,你会看到,我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诗人了,甚至比你和你的祖爷爷都出色,但我不想让你看,因为我同样肯定你会认为那些诗作没有超越李白,而我……”他抬头遥望天边落日的余辉,目光中充满了迷离和痛苦,“也这么认为。”
远处的糙原上,舞会已经结束,快乐的人们开始丰盛的晚餐。有一群少女向河边跑来,在岸边的浅水中嬉戏。她们头戴花环,身上披着薄雾一样的轻纱,在暮色中构成一幅醉人的画面。伊依指着距糙棚较近的一个少女问李白:“她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