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
梦回总觉得自家小娘子同别的小娘子不一样。
听说小娘子三岁重病,府上郎君请了一位修士批命,那人只写下&ldo;留不住&rdo;三字便挥袖离去,竟是把娘子吓得哭死过去,可是没想到过了两日,小娘子却又逐渐好了起来,非但病好了,人也变得越发聪慧懂事。只是那眉心却无故聚了一粒朱砂,一时众人都有些啧啧称奇。
原本这等异象已是惹人猜疑,后来她年纪渐长,竟逐渐生出一副天成美貌,行动言语间又与常人大异,渐渐便有许多流言蜚语传出,天长日久,族中惶恐不安,皆暗指她为妖孽!
梦回觉得这有什么呢!郎君与娘子都是极好看的人,小娘子一母同胞的两位兄长,三郎性情品貌皆肖似郎君,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七郎更是生就芝兰玉树之姿,最是风流人物,同萧家五郎并称关中双秀,哪一日出门不是被那些娘子媳妇们丢得满头满身的瓜果绣帕!
自家小娘子只是比那些一般好看的人还要再好看些罢了,只因流言灼灼,应着当日那道士的箴言和异于常人的聪慧,族中竟一度要将她处死,若非郎君势力所及,只怕早已做了白骨了。
外间那些作死的,都暗地里传言小娘子生就亡国之相,红颜祸水,慧极为妖,定会给殷家招来灭族之祸,断不可留!
梦回恨恨的想,她家小娘子记性好,又天天在四宜园读书习字,自然聪慧!不像别的小娘,就知道穿衣打扮争宠夺利,俗气!她在四宜园服侍这两年,不止一次听家中郎君和小娘子说话时感叹&ldo;可惜我儿生做了女儿身!&rdo;,可见小娘子比那些男人还有出息。否则何以连排行都从了族中儿郎,这可是殷氏女儿中绝无仅有的!
而且小娘子对她这些婢子们也是好的,说起这个,梦回觉得这又是一处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了,小娘子连起卧穿衣用饭等都不许她们服侍,还总要违反阿媪在娘子那里领来的规矩,早起在园子里跑跑跳跳,非要弄得出一身汗才罢休,平日里除了梳头,最不喜欢叫人围着伺候,可也真是怪了。
别的小娘哪一个不是喜欢前呼后拥呢,家里那些庶出的,若是得了娘子的许可,身边能多出一个伺候的婢子,也是天大的面子了。可是小娘子以前说,说什么来着?
梦回泄气的想了想,还是记不全那句话,反正就是说一个人的气派不是靠伺候自己的人多人少来衬托的。
梦回觉得自家小娘子就是这样的,虽极少出四宜园,但外间那些人但凡见了小娘子一个眼神,便个个敛声屏气,就连郎君都说小娘子气势天成,不愧是殷氏嫡支血脉!传言说他们殷氏可是有着上古凤凰血统!
可是殷氏如今也是朝廷的臣子,圣人昏庸好色,前日又有旨意下来,着各州县明年三月前将各地遴选美人送入宫,四品以上官员家族遴选皆不能免。
小娘子身负流言蜚语,来年便是及笄之年,只恐难过此劫,殷家族长们既怕郎君使什么手段欺君罔上,又怕选上了之后小娘子进宫会成一代妖妃,眼看郎君仍是不肯松口,为此事日日来国公府问责,吵闹不休。
梦回边走边神游这些,就连从不出面的小娘子这次也突然出了院子要去奉恩堂见族翁了,可见这一回双方只怕不能善了,阿媪原本奉了娘子的命死死拦着不让出门的,但是哪里拗得过,这会她们都已经到了奉恩堂二门了。
殷画楼命梦回几人等在二门边上,不准再靠近奉恩堂正厅一步,缓步上前,见兄长长歌同秀松皆默默靠在廊下窗沿,两人腰背挺得僵直,微微发抖,显然正隐忍着怒气。
她不用凝神静气,便听到里头传来族翁气急败坏的声音:&ldo;你们做父母的难道心中无数?处处透着惊异之举,更兼妖孽祸水之相,迟早为我殷氏招来灭族之祸!阿元,此事你究竟是何章程,今日必得给一个说法,明年十一娘将满十四,决不容再拖!&rdo;他话音落了便迎来族中其他几位老人的附和声。
殷画楼听到父亲沉声反问道:&ldo;什么章程?祸国殃民之说,荒谬至极!外界如何某不想理会,在这八百里秦川之内,谁也动不得我女儿一根毫毛!&rdo;
族翁愤然道:&ldo;好!好!这八百里秦川自是没人奈何的了你!殷氏直系旁系指望你!但是你别忘了,你一样指望殷氏这个姓!你执意留着那孽障,如今族中肯退一步,要将她送去修行,已是十分顾虑你的面子了,你莫非要等到来年事发,究竟是想做欺君之举还是打量着将那孽障送进宫去?欺君乃灭族大祸!你的女儿你自己心里有数,送进宫去,她肯屈就吗?!&rdo;
殷画楼下意思捏紧了拳头,当然不肯!天下乱象已现,藩镇割据已成定局,而今上迷恋女色丹道,多年不理国政,京师建康已基本失去了对地方上的控制,群雄逐鹿之势无可避免,眼下各路诸侯出于对各自利益考虑以及大义之名,谁都未肯率先撕破脸皮,表面尚守着君臣之礼,而实际上中央权力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这天下,不过就差那么一根□□,顷刻间便成乱世!
自己是不是会祸国殃民她不知道,但她若去了建康,绝无可能坐以待毙!
父亲话音方落,里间传来一阵悲泣,殷画楼听到母亲王氏哭道:&ldo;族翁何以威逼至此!十一娘不过是比别人生的好些,如何就认定她托生妖孽亡国灭族!这十年里她日日闭门不出还不够,你们定要叫她暴亡才肯罢休!如今又想将她逐出殷家,修道那般好,你们为何不让自己的女儿去!&rdo;
族翁重重捶了桌子道:&ldo;愚昧之语!此事容不得你一介妇人插嘴,我只同阿元说话!&rdo;
王氏已是顾不得礼法驳道:&ldo;我儿只会留在我身边,哪都不会去!我嫁来殷家二十多年,处处以殷家为重,今日之事我死也不会答应!若要送走十一娘,你殷家便连我一道遣出,关陇王氏再是寒酸,也总有我母女一席之地!&rdo;
殷画楼暗暗摇头,关陇王家哪里又寒酸呢,母亲已是怒火攻心失去理智,连这样尖酸的话也说出了口,岂非让父亲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