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儿见她泪光莹然,不觉握着了她的手。
萧皇后微微向她点了点头,道:&ldo;那些贼子冲进宫里时,你父皇只想找那毒药服下,但那时人人心慌意乱,旁边连个支使的宫人都找不着,那药更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些贼人进来挟了他出去,历数他残暴不仁的种种罪行。他叹息道:&lso;朕固然对不起天下黎民,但对你们一向优渥有加,你们今日却何以忘恩负义,做出这种不臣之举?&rso;那些人却将他一把推跌在榻上。他心爱的幼子杨杲在一旁吓得大哭,被那些禽兽一刀便杀了,鲜血都喷溅到他身上。到了那一刻,你父皇终于是绝望了,要求一死。那群乱党解下他腰间的绦带要他自缢,他还要抗拒,最后是乱贼之中的令狐行达强行将他活生生的绞死。&rdo;
萧皇后说罢,闭目不语。吉儿一手按在胸前,一颗心狂跳不止。她也听过杨侗说起父亲被杀之事。但杨侗当时也不在现场,各种情状只能说个大概,哪象萧皇后这样详尽?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宁定下心神,道:&ldo;那你后来怎么又到了突厥?&rdo;
&ldo;你父皇死后,宇文化及那奸贼就掌了实权,将我霸占了去。只因秦王杨俊平日与他弟弟宇文智及有些交情,便被立做傀儡皇帝。后来他率骁果军攻打洛阳吃了败仗,眼见无幸,索性毒死了杨俊,急急忙忙的赶在败亡之前登极称帝,过了一把当皇帝的瘾。之后夏王窦建德灭了宇文化及,我便落入窦建德手中。我只道今番不免又要多受一次羞辱,不料这乡巴佬比什么文士官宦更要知廉识耻,对我礼敬有加。夏国也向突厥称臣,因此他将我和杨谏的长子杨政道一并送了去突厥。颉利是何等样的人,见了我这相貌还有不起色心的?我一介女流,沦落至此,若不从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rdo;她见吉儿眼中显出骇然之色,道:&ldo;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定我是人尽可夫的无耻女子,是不是?但这是我的错吗?除了屈服,你教我还能怎样?&rdo;
&ldo;总有一死可保清白!&rdo;
&ldo;你倒说得轻巧。若人人都如你这么想,这天下只怕能活下来的人没几个了。我为什么要死?为了那已经灰飞烟灭的大隋吗?为了你那负心薄幸的父皇吗?还是为了三贞九烈的妇德?当此乱世之中,男子尚且做不到&lso;忠臣不事二主&rso;,我又何苦要坚持什么&lso;烈女不嫁二夫&rso;?&rdo;
吉儿想到魏征等人早已忘怀李建成之事,登时哑口无言,良久才道:&ldo;那你如今又来这儿干什么?&rdo;
&ldo;我的劫难羞辱还没完哩。这次突厥覆亡,唐军从我那儿搜出了一批书信,都是这里的人不忘旧隋江山,写给我的。昨晚颉利接到旨意要他今天入宫面圣,圣旨中还附带要我跟着来,想来皇上是要查问那些信件的事了。&rdo;
吉儿惊道:&ldo;世民会怎么对付你?他……总不至于在你九死一生之余还要你以前朝皇后之尊受刑部的审讯吧?&rdo;
&ldo;谁知道呢?我还算什么前朝皇后?只怕亡国妾妇也说不上吧。&rdo;
正说着,颉利和突利已并肩而出。颉利在萧皇后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微微仰了一下头,似是深深吸了口气,回首向吉儿点了一下,便向宫内走去。
吉儿见她那凄凉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忽涌起一股不忍之情,大叫一声:&ldo;母后!&rdo;追上前去,拉着萧皇后的手,道:&ldo;世民若真的不肯饶你,你将这个给他,就说是我向他代你求情。&rdo;说着拔下鬓边那凤凰吐珠的步摇,交到她手中。
萧皇后涩然一笑,低声道:&ldo;谢谢你了。&rdo;将那步摇握在手里,向殿里走去。
吉儿呆呆的望着她消失在殿门的身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突利走过来,拖起她的手,道:&ldo;吉儿,我们走吧。&rdo;
吉儿三步一回头的向那庭院深深的宫中张望,终于给突利拉着走了出去。
回到驿馆,吉儿才问突利见李世民的情况。
突利道:&ldo;他……皇上见了我,很严厉的说,朝中很多人都建议拆散突厥的部落,甚至将突厥人赶尽杀绝,但他已决意采用温彦博的法子……&rdo;
&ldo;真的?&rdo;吉儿喜道,&ldo;那不是挺好的吗?&rdo;
&ldo;是啊。他说他将在突厥故地设立十个州,任命我为都督,管辖这些地方。他说我的祖父启民可汗当年走投无路,只身投奔隋室,杨坚立他为大可汗,统管漠北;到了我爹爹始毕可汗的时候却忘恩负义,乘中国内乱而为害边疆,这才上动天怒,使我们今天沦落到丧土亡国的境地。他有此前车之鉴,再不能让突厥复国、封我为突厥大可汗,只盼我感怀恩德,不要重蹈覆辙、有负于他。若能这样,中国固可以长治久安,我们阿史那家族也能富贵长存、永保平安。&rdo;
吉儿见他仍是一副怅然若失之态,担起心来,道:&ldo;他能采纳温彦博之议,你应该高兴才是啊。&rdo;
突利垂首不语,好一会才道:&ldo;我今天才见识到他的威严!他说,他是念在我昔日多次襄助他之情,这才将我包容下来;至于颉利,就决不会再放他回突厥去,要一辈子软禁京师,以作惩戒。我若敢起异心,象颉利一般,他就只好不顾一切也要屠尽突厥全族,以保中国安定。到了那时,就别怪他翻脸无情,燕儿死了也是白死。&rdo;说到这里,他身子都微微颤抖,显是回想起李世民说这番话时的疾颜厉色,仍禁不住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