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大王……&rdo;吐突承璀苦笑,&ldo;您说我能干这种事吗?奴不想找死啊。&rdo;
李纯气鼓鼓地瞪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出来:&ldo;你起来吧,是孤王难为你了。&rdo;
吐突承璀长长地松了口气,起身赔笑道:&ldo;奴帮您把这些破盆烂花收拾了吧,让人看见了不好。&rdo;
&ldo;没事。花和泥就扔到御沟里,顺水流出去便是。花盆碎片还让他们带回去。&rdo;
吐突承璀这才发现,御沟就在身旁的墙根下。所以李纯并非气撞心头,随意发泄的。他居然连善后的方法都预先想好了。
大家各自用袍服的下摆兜着残花败叶,抛入御沟之中。紫色的花瓣碾碎之后,特别像凝结的血块,在水里打着转顺流而下。
吐突承璀陪在李纯身边,目送碧水回旋,带走无辜的落英缤纷。在一片水声潺潺中,李纯轻声道:&ldo;我听说有些无聊的闲人墨客,喜欢守在宫外的御沟旁,等着看从宫中流出的落花香泥,以之为题吟诗作赋……哼,今天算他们有福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双头魏紫。&rdo;
&ldo;可惜都烂了。&rdo;
李纯朝吐突承璀竖起眉毛。
吐突承璀压低声音道:&ldo;今天的歌,奴也是头一次在东宫听到,不知从哪儿来的……奴会去打听清楚是什么人。&rdo;
李纯盯着水中最后的一泓紫色,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就是从那天起,吐突承璀虽然在太子东宫当值,却实质上成了广陵郡王李纯的人。
很多决定命运的时刻,事后去看,都由偶然因素促成。吐突承璀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改变自己命运的偶然因素是‐‐卢眉娘的歌声。
&ldo;眉娘!&rdo;他终于无法扼制地叫出了声。
歌声戛然而止。那绣娘放下手中的针线,回头张望。
吐突承璀抢步上前,冲着她又叫了一声:&ldo;眉娘!&rdo;
卢眉娘惊喜地跳起身来:&ldo;是……吐突公公!&rdo;
&ldo;是我。&rdo;吐突承璀微笑答应。卢眉娘离开大明宫时,吐突承璀还没当上神策军左中尉,所以她仍用老方式称呼他。要是换了别人,吐突承璀肯定觉得受到冒犯,即使不当时撂下脸来,日后也必须算账。可是从她嘴里这么唤出来……他只感到无比亲切。
&ldo;眉娘,你真是一点都没变!&rdo;
吐突承璀悲喜交加地端详着卢眉娘,尤其是她那两条细若柳叶的秀眉。元和年间,女子的妆容因袭胡风,时兴赭眉黛唇,将一对眉毛越描越浓,越画越粗,早就见不到卢眉娘这样清淡的细眉了。只有她没变。
她当然也不可能变。因为当年先皇赐名给她,就是因为这两道惹人怜爱的天然秀眉。所以,她才叫作眉娘啊。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一下子都从记忆的最深处跳出来。
&ldo;吐突公公说笑,都十多年过去了。眉娘……老了。&rdo;
&ldo;你老了?怎么会?&rdo;吐突承璀连连摇头。不不不,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不会衰老的,那么今天吐突承璀必须要说,只有眼前的卢眉娘始终如昨,一成未变。
不仅仅是那双秀眉,还有她的歌声,她的绣技,乃至此刻绽开在她脸上的、娇憨质朴的笑容。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让吐突承璀产生错觉,仿佛时光永远停留在了贞元二十年‐‐那最后一个春天里。
那时先皇还在东宫当太子,且已当了整整二十五年,看样子还得继续当下去。
吐突承璀时任太子东宫的内侍总管,因办事利落且忠心耿耿,深得太子殿下的喜爱。东宫里的其他人也都喜欢吐突承璀,这些人中包括了太子的长子、广陵郡王李纯。
那年,吐突承璀和李纯同为二十七岁,李忠言二十五岁,而卢眉娘才十四岁。
真不可思议啊,他们都曾经那么年轻过,而且有过真正的快乐。尽管非常短暂,又掺杂着各式各样的烦恼,但快乐毕竟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