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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第1页）

她停下来，紧盯着宋若昭，道：&ldo;就我个人而言，喜欢无&lso;心&rso;《璇玑图》远胜于广为流传的有&lso;心&rso;《璇玑图》。我也愿意相信，无&lso;心&rso;《璇玑图》才是苏蕙创作的原始版本。&rdo;

&ldo;是吗?&rdo;宋若昭反问，&ldo;可是宫中所藏的《璇玑图》都是有&lso;心&rso;的版本。如果真像炼师所说，非苏蕙原作，那么这个版本的《璇玑图》又是从何而来的呢?&rdo;

&ldo;据我推测，可能是因为《璇玑图》循环往复均可成诗，所以并没有上下左右的区别。在流传的过程中，为了抄写方便，有人就在中央空白处添了一个&lso;心&rso;字，以示为中心所在。久而久之，便与其他八百四十字混为一体了。巧合的是，围绕着这个&lso;心&rso;字又能读出不少诗来，于是便以讹传讹，以这个版本的形式流传开来。更有甚者，为了能够配合&lso;心&rso;字成诗，后人又在原版的八百四十字中做了些修改，令此有&lso;心&rso;的《璇玑图》成诗数目大为增加，虽然其中不少都平庸晦涩，但研究《璇玑图》的风气就是要读出越多的诗越好，所以便无人追究诗本身的韵味品质，而只求数量了。&rdo;

&ldo;但是，当年则天皇后作序的《璇玑图》就是中央有红&lso;心&rso;的。&rdo;宋若昭突然抬高声音，像是要以气势压人，&ldo;我们在宫中所见的《璇玑图》藏品，均为此版本。难道炼师要说则天皇后也以讹传讹，拿一个错误的版本发诸天下?&rdo;

&ldo;为什么不可能?而且我以为，恰恰因为则天皇后也搞错了版本，才使得这个有&lso;心&rso;的《璇玑图》广为流传，苏蕙的真本反而湮灭无踪了。&rdo;

&ldo;但炼师又怎么找到这个无&lso;心&rso;的版本了呢?&rdo;

&ldo;这……&rdo;裴玄静犹豫了一下，隐娘从吐突承璀的运尸队伍中劫下无&lso;心&rso;《璇玑图》之事，她还不想向宋若昭透露，于是含糊答道，&ldo;机缘巧合，从一个来自边远南方的商队处获得。我想，之所以在南蛮偏僻之地还留存有这个原始的版本，大约是天高地远，则天女皇所推崇之版本未能抵达的缘故。所以至今，他们仍然保留着前秦苏蕙最初所作的《璇玑图》。&rdo;

&ldo;世上还有此等巧事?&rdo;宋若昭挖苦地说，&ldo;炼师的分析很精彩，结论也令人信服。炼师之能，若昭从心底里敬佩。可若昭不明白，今天炼师来说的这一大通《璇玑图》有&lso;心&rso;抑或无&lso;心&rso;的理论，与若昭有什么关系?又与二位姊姊的死有什么关系?归根结底，《璇玑图》不过是件闺阁玩物，就算有真有假，有这样、那样的版本，甚至有十种、百种《璇玑图》又能怎样呢?炼师在这上头花了那么多心血，所为何来?&rdo;宋若昭一口气说了这长长的一段话，淡定的外表有些维持不住了。

裴玄静一字一句地说：&ldo;因为大娘子所说的&lso;璇玑无心胜有心&rso;，其实是扶乩的结论!&rdo;

&ldo;扶乩的结论?&rdo;

&ldo;对。扶乩占卜，必须要有一个结果，那就是&lso;璇玑无心胜有心&rso;。&rdo;

少顷，宋若昭才反应过来，问：&ldo;你是说，大姐也知道无&lso;心&rso;的《璇玑图》?&rdo;

&ldo;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的那句话。&rdo;裴玄静道，&ldo;三娘子在扶乩木盒中央设置毒杀机关，在大娘子扶乩的时候，事实已经确凿无疑。大娘子仍然坚持扶乩，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通过这个方式传达某种意思给我，而这个意思是她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的。&rdo;

宋若昭讥笑道：&ldo;炼师是想说，大姐不惜忤逆犯上，坚持扶乩，还把《璇玑图》中央的&lso;心&rso;字剪去，就是为了告诉你《璇玑图》有两个版本?&rdo;

&ldo;四娘子且听我说。刚才我们谈到，《璇玑图》有两个版本，一个无&lso;心&rso;，据我推测应该是前秦苏蕙的原作，但几乎不为人知。另外一个有&lso;心&rso;，却流传甚广，不论宫中还是民间，都以这个版本为准。原因何在呢?&rdo;

&ldo;……因为则天皇后作序推崇的是后一个版本。&rdo;

&ldo;没错。&rdo;裴玄静点头道，&ldo;也许在当时，有&lso;心&rso;的《璇玑图》经过多年传播已成主流，所以则天皇后所见的就只有这一个版本。又或者，则天皇后看到过不同的版本，但出于某种原因，她选择了有&lso;心&rso;的这版。总之，经过她亲自作序推崇，有&lso;心&rso;的《璇玑图》才作为才女苏蕙创造的织锦回文诗，广为天下人所知，也从此被认为是唯一正确的版本。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帝王的无上权威。哪怕是一件闺阁赏玩之物，有了皇权的加持，也就成了正统，享受全天下的顶礼膜拜，甚至成为颠扑不灭的真理。从此，再没有人去追究有&lso;心&rso;的《璇玑图》中不尽合理之处，也再没有会去质疑它。这，就是所谓的最高权威。&rdo;

说到这里，裴玄静也不禁一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针对《璇玑图》的推理，不自觉地沿袭了《兰亭序》一案的思路。或者说，正是破解《兰亭序》真伪的过程给了她灵感。

宋若昭喃喃地说：&ldo;什么最高的权威，你到底想说什么?&rdo;

&ldo;在杜秋娘死后，郭贵妃曾经召见过我。&rdo;

&ldo;郭贵妃?&rdo;

&ldo;是，正是郭贵妃向我透露了一些皇家隐秘，才使我认定宋三娘子出于嫉妒，设计扶乩木盒毒杀了杜秋娘，并畏罪自杀……当我这样告诉大娘子时，她却坚持扶乩。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她强调说，长安城中蛇患或除，但大明宫中的蛇患依旧猖獗，甚至是剧毒的蟒蛇、蝮蛇、虺蛇……所以我们必须扶乩，为大明宫除害，替圣上分忧。&rdo;

裴玄静望定宋若昭，道：&ldo;大明宫中怎么可能有蟒、蝮、虺?……因为那些其实都不是蛇，而是人!&rdo;

宋若昭的面孔变得煞白。

&ldo;我们都知道，当年则天皇后的封后过程颇费周折。所以她在登上后位之后，便将高宗皇帝原先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废为庶人，并且把王皇后改姓为蟒，把萧淑妃改姓为枭。后来又将她所憎恨的魏国夫人一族改姓为蝮，将越王李贞一族改姓为虺。直到中宗皇帝即位后，才在神龙元年下诏为这些族氏恢复了原姓。&rdo;裴玄静道，&ldo;宋大娘子特意提到大明宫中的蟒、蝮、虺，难道不是在暗示，扶乩表面上是因长安蛇患而起，其实是为了封后?&rdo;

&ldo;再后来，则天皇后登基，成了则天皇帝，意欲鼓励天下女子尽展才华，为《璇玑图》作序，方使有&lso;心&rso;之《璇玑图》风行天下。宋大娘子却说&lso;璇玑无心胜有心&rso;。她为什么不敢直说，却要用那般曲折又惨烈的方式来引起我的思考?&rdo;裴玄静深吸口气，说出结论还是需要勇气的，&ldo;扶乩是为立后之事占卜吉凶，但假如扶乩的结果直指则天女皇登基称帝的话，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呢?&rdo;

宋若昭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裴玄静说：&ldo;我知道，这个结论太令人震撼……所以今天我先来到柿林院中，问一问四娘子的意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