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把式说:&ldo;五兴,知道了吧,打井不是容易的事,你要念书,你就去把墨水狠狠往里倒,若念不好,你就一辈子吃这碗饭!&rdo;
女人背过身抹了眼里的泪水,就钻进厦房的锅台上去刷碗。刚跨进那门坎,就听她锐声喊天狗来厦房地窖里舀包谷酒。天狗跑进去,见女人满脸生辉,就说:&ldo;要喝庆贺酒啦,是谢师傅,还是谢我?&rdo;
女人说:&ldo;你说呢?&rdo;天狗揭了窖盖,要下去了,女人点着灯交给他,说:&ldo;你瞧瞧,你这师傅,要说坏他也坏,要说好他也好。&rdo;天狗说:&ldo;师傅是坏好人。&rdo;一缩身,钻进窖里去了。
天狗秋天
九月三日,是天狗的生日。天狗属鼠,十二属相之首。三十六岁的门坎年里,却仍是一种忌讳影子般摆脱不掉,干什么事都提心吊胆。
说起来,天狗在这事上够可怜的。王家的里亲外戚,人口不旺,正人也不多,爹娘下世后,大半就断绝了来往,小半的偶有走去,也下眼看天狗不是个能成的人物,情义上也淡得如水。他是舅家门上最大的外甥,舅死的时候,他哭得最伤心,可给舅写铭旌,做第一外甥的天狗,名字却排不上。已经死去的三姨的儿子在县银行当主任,有头有脸有妻有子,竟替换了天狗,天狗那时很生气,人没了本事,辈数也就低了。于是又跪倒在舅的坟前哭了一场。从此只和大姨感情笃。
大姨是天狗娘的姊妹里唯一幸存者,该老的人了,没老,她说是&ldo;牵挂天狗&rdo;的原因,牵挂天狗,最牵挂的是天狗的婚姻。眼看着天狗三十五岁上婚姻未动,就更恐慌三十六岁这门坎年,便反复叮咛这一年事事小心,时时小心。并一定要天狗在生日这天大过,以喜冲凶,消灾免祸。
给天狗过生日的,不是别人,却是师娘。她前三天就不让师徒二人去打井,九月初三里七碟子八碗摆了酒席。席间,大姨从江对岸过来。她先去天狗家里未找到天狗,来这里看着席面,倒说了许多感恩感德的话。当时就将所带的挂面、面鱼放在柜上,又将一件衫子,一个红绸肚兜,一条红裤带交给天狗。这种以婴儿过岁的讲究对待三十六岁的天狗,天狗当场就笑得没死没活。大姨一走,他一就要将这些东西让给五兴,师娘恼了脸,非叫他穿上不可。那神色是严肃的,天狗就遵命了。
现在,危险的一年即将完结,大姨又从江对岸过来,见天狗四肢强健,气血红润,念佛一般喜欢,说:&ldo;看来你是个命壮的人,门坎年里没出大事,往后就更好了。&rdo;大姨说到快活处,就唠叨这王家总算没有灭绝,想起早死的姊妹,眼圈就红了。
&ldo;天狗,生日一过,就要动动你的婚姻了。阎王留姨在人世,姨不看着你成亲,姨就不得死去。你给姨说,这一年里,还没有物色着一个吗?&rdo;
天狗说:&ldo;没有。&rdo;
姨说:&ldo;姨给你瞅下一个是个二婚,人倒体体面面,又带一个三岁娃娃,是春天离的婚,不知你可中意?&rdo;
天狗说:&ldo;姨也胡涂了!我还见都没见过这人,怎么好说愿意不愿意?&rdo;
姨说:&ldo;那你说说,你要啥样的女人?&rdo;
天狗吱唔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大姨就拧了他的耳朵:&ldo;这羞什么口。三十六七的人了,提说女人还脸红,心窍不开!&rdo;天狗在心里直笑大姨,天狗有什么不知道的!但听了大姨的话,却越发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表明天狗是心实的人。不想弄巧成拙,大姨倒长吁短叹,再不问他。天狗终于耐不住了,说:&ldo;姨,有五兴娘好吗?&rdo;
说完就屏住了气。
大姨说;&ldo;没五兴娘的性儿软,却比五兴娘要年轻呢。天狗,你不懂女人,栽红薯要越大越好,讨女人是越小的越金贵哩。&rdo;
天狗做出没听懂的样子。
大姨就扳过天狗的肩,发现肩背的衣服裂了一个口子,拿针缝着,说:&ldo;那寡妇有个娃,有娃也好,不是亲养的也不见得对咱不孝。我对那寡妇提说了你,人家倒愿意,只是说她娘家有个老娘和一个小兄弟,平日靠她养活。她要再嫁,得给娘家出些钱。你现在手里攒了多少?&rdo;天狗说:&ldo;有三百。&rdo;大姨说:&ldo;那是老虎嘴里的一个蝇子!你还要好好攒钱哩。&rdo;天狗心就凉了,说:&ldo;既是这样,也就算了。&rdo;大姨倚老卖老,说:&ldo;算什么着?这事你要不失主意!你是不吃糖不知糖甜,女人好处多哩,白日给你做饭,夜里给你暖脚,给你作伴说话,生儿育女,你敢再打马虎?几时我来领你去相看人家,把人先订下,钱你慢慢攒。&rdo;
三天后,天狗去见了那寡妇,人虽不是大姨说的光彩照人,却也整头平脸。回来将这事说给五兴娘,菩萨欢喜异常,说:&ldo;这总算有了着落,天狗,你咬着牙,这几个月多出些力,手头把自己吃喝刻苦些,好生攒钱。&rdo;天狗说:&ldo;那女的就是心太重,她不是为着找男人,倒是寻债主的。&rdo;女人说:&ldo;哎,做妇道的,就是眼窝浅;可也难怪,啥事妇道人家都得前前后后的想得实在啊。&rdo;天狗说:&ldo;师娘就不是这样!&rdo;师娘就笑了,骂一声&ldo;天狗贫嘴&rdo;。天狗是贫嘴,天狗不会文绉绉说甜蜜话,冷丁就冒一句&ldo;酸话&rdo;,冒过了龇着白厉厉的牙笑。天狗又说:&ldo;我跟她怎么总热火不起来?&rdo;女人瞧他说得认真,用白眼窝瞪着天狗:&ldo;你嫌人家是寡妇?&rdo;&ldo;这我倒不嫌弃。师娘,就是有比她再大的,只要人好,我还愿意哩!&rdo;话一出口,女人变了脸,天狗也觉得说漏了,两个人很是一阵别扭。女人就说她要去后山割黄麦菅晒柴,天狗也便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