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常侍依旧没吭声,只是眼角微微上翘,笑意自嘴角浮现。“这毒的确够狠辣,足矣毁寡人一世之名。”李延意看着天边的残阳,虚弱地笑。一世。尤常侍死于狱中,李延意在保持了两日的清醒,调遣兵马以抵挡冲晋近在咫尺的大军后,又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暴躁情绪之中。只要在眼前出现的所有事物她都想要毁掉,极端的情绪根本无法控制。江山摇摇欲坠,而她已病入膏肓,无能为力。阿歆好几次想要见她,都被她回绝了。“陛下……阿歆娘子已经在外等候一天一夜了。”当初追随在李延意身边的追月军已经死了一大半,只剩下阿隐。李延意方找回些神智,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案几之后。听到阿歆的名字,温热的眼泪从李延意眼角流出。“让她走……走!”阿隐只能遵命。阿隐就要离开,李延意忽然又把她喊住了。“灯。”阿隐:“?”“为寡人将灯点上。”阿隐看了一眼正散发着浑浑火光的落地柱灯,惊诧万分,却不敢声张,假装上前查看后道:“没有火油了,微臣这就去添。”李延意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念一个人的名字。阿隐没听清。“……如今,唯有她,咳咳……可破,胡贼。甄文君……”李延意撑起身子,“你去,将甄文君找来。跟她说,用冲晋首领的人头,换、换她阿母的命!”诏武四年朔风凛冽,岁弊寒凶。位于汝宁西北边的平苍比京师更寒冷一些。已经抵达平苍,将阿父安葬的卫庭煦收到了尤常侍的死讯。一片窄窄的竹片便记录了人之终点,卫庭煦向汝宁城的方向拜了几拜,洒下一杯浊酒。甄文君万万没想到尤常侍竟是卫家人。李延意身中剧毒,性情越来越奇怪之事已经从禁苑外传,甄文君眼线虽不算多,不用卫庭煦告知她也能从支离破碎的消息里得到重要的信息。汝宁因为天子中毒案大乱,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是谁如此神通能谋害天子,甄文君也不例外。她和步阶等人暗中讨论此事时被卫庭煦听个正着。卫庭煦双腿的伤还没康复,坐在四轮车上的她没有开口,只是听着,这副悠然自若的神态分明是心中有数。甄文君让步阶等人先去用膳,她推着卫庭煦在封闭的小花园内走走。李延意中毒自然是卫家所为,但卫庭煦究竟有何通天的本领可以长期在天子的饮食中下毒?甄文君很好奇,卫庭煦也不跟她藏着掖着,告知了真相。“尤常侍……”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甄文君的脚步停了一停,“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太后的人。当初庚拜作乱时没少了他在其中推波助澜。这么说来,当初庚家作祟也是你的计划之一?”“本来想借着李延意之手灭了庚家将两家分裂,在我的计划中最初想要离间的便是李延意和庚太后。不过那时李延意中毒尚轻思路活络,并没有上当。我便继续等待,从别处下手。尤常侍么,他早年入净身入宫时常受人欺辱,得到我阿父不少的照顾。碍于宫内利益关系复杂,二人在明面上看着没什么交集,尤常侍心中一直都记得我阿父的恩情。大哥被害后尤常侍主动来找过我阿父。当年阿父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成功让明帝放下戒备,从而助卫家逃过大劫,其中也是有尤常侍的功劳。他一直都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在广安宫向李延意投毒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他做到了。只不过李延意去广安宫的次数不定,进食的量也很难控制。阿父料到李延意毒发之后便会不计后果疯狂杀人,汝宁当即陷入腥风血雨之中,这才自尽保全卫家。你为何这样看我?又是觉得我歹毒么?”甄文君微微晃了晃头,算是否认:“你是怎样的人我心中早也有数。只不过,你此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向我和盘托出,不怕我搅乱你的计划么?”卫庭煦笑道:“难道我不说你就查不出吗?天下即将大乱,敌友的面纱尚未揭开,谁都想要找到强有力的后盾和协作伙伴,你我亦不例外。有你有阿燎,何患掌握不了这天下?只是……”“只是什么?”“只是群雄逐鹿之际你是否还愿意和我同一阵线还是个未知数。或许你已比我更早出手。”“哦?”“你不是已让朱毛三去接应被流放的林家了么?救出他阖族五百多人性命,如今林家已然将你当做救命恩人,发誓要向你效忠了。”“你不仅跟踪我,就连朱毛三也要跟踪。”“我并非专门跟踪你们,只不过帝国之内诸路势力的动向我都需了然于胸才是。你会选择那林家,莫非是为了那曾经有一段情缘的林阅?”甄文君面上一红:“说这些陈年旧事来臊我,你倒是开心了?选择林家当然是因为林家乃当世豪族,我若是想要在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内站稳,光靠现在的一点儿兵和谋士是肯定不够的,需要得到更多世族的支持。林家算是最好的打算。”“所以,一旦李延意死了,你便不再与我联合。”“吃一堑长一智。”卫庭煦笑了笑。卫家整个世族,光是嫡系在平苍便有十五间府邸,卫家的领地绵延上百里,光是猎场便有两座山,无论外面雷霆暴雨卫府之中四季如春。甄文君本不想跟着来平苍,只是她身上的伤没能及时治疗,在肇县又因金吾卫的追兵神经紧绷了一段时日,体力透支伤一直没好明白,引发体热之后有段时日不省人事,着实吓坏了卫庭煦。等她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平苍。甄文君惦记阿母的安危想要尽快返回汝宁,被卫庭煦按了下来。“汝宁现下万分危险,不说你回去是否能找到你阿母,就说你能不能撑着一条命回去都是个未知数。”卫庭煦劝她,“我已经派了人去汝宁探查你阿母下落,一旦找到立即帮你救出。”甄文君坚持要去:“我阿母已经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了,她甚至连一碗饭都端不稳。小时候她倾尽全力护我周全,如今她老了,该是我保护她的时候。我岂能让她独自身陷险境而让他人寻找下落?”卫庭煦道:“李延意若是要杀你阿母早就杀了,你阿母只是诱饵,这件事你我都心中有数得很,你不过是图心里安稳罢了。”甄文君简直被气笑。“这样,你起码将伤养好再走如何?瞧你浑身的伤,若是颠簸命丧半途岂不是功亏一篑?”卫庭煦看了看自己的双腿,轻轻捏了捏,一声轻叹。“还是不能站立吗?”甄文君问道。卫庭煦点头:“不过不碍事。”还以为大夫已经诊治,腿伤过段时间自然会好,谁知她却接着道:“反正我坐四轮车这么多年,就算再坐回去也没什么不习惯的。”甄文君:“……”在平苍多留了两日,除了帮卫庭煦恢复腿伤之外,甄文君更是听闻冲晋大军已经到了汝宁城下,各地诸侯世家纷纷勤王。甄文君正在为如何建立自己的势力苦恼时,并不知道有一份大礼就要从天而降。那日一早有人到卫府门口,说要见甄文君。此女身穿官服浑身是雪分明是长途跋涉而来,马头上挂着通关符牌,看似有紧急军情通报,找的却是甄文君。此时甄文君已经备好快马打算回到中枢,她阿母肯定还在汝宁城中,一旦冲晋大军破城,她也可以趁乱将阿母救出来。阿竺来院中说有位汝宁来的官爷找,甄文君一时想不到是谁,见了面才发现是阿隐。“天子让将军即刻进京面圣,有要事与将军商议。”果然又是威胁,可是即将国破,身为天子竟还有这份闲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