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忍耐不住,手略微一松,矮奴便像条泥鳅似的滑脱出去。她气得低叱一声,抬腿正踢在那家伙的头顶上。他朝前合扑于地,聂隐娘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匍匐在地的矮奴呻吟着,拼命扭动粗短的四肢,看起来像极了一只鳖,但聂隐娘分明感到,有一阵古怪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来,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使她几乎无法自持,她不由得往后一退。
她的脚刚刚撤开,昆仑矮奴便在地上翻转过来,脸朝上冲着聂隐娘露齿而笑。惨白的月色照下来,只见他那漆黑的面孔渐渐膨胀开来,越扩越大,最后竟然化成一张摊开的巨大面皮。他的四肢躯体都消失了,被这张面皮裹挟进去。面皮旋即腾空飞起,如同一张半挂在空中的黑灰色丧衣,朝聂隐娘飘忽而来,挟带阵阵阴风,要将她席卷而入。
聂隐娘纵为闻名天下的刺客,见此情景也惊恐莫名。但她毕竟神勇,立即挺长剑向面皮中央刺去。
面皮轻薄软滑,随意变形,轻易便化解了她的剑势。虽然敌方近在咫尺,聂隐娘却觉得自己在与虚空对打,一身绝世本领全无用武之地。面皮时进时退,忽大忽小,稍一疏忽便无限放大,劈头盖脸地压过来。聂隐娘只得以灼灼剑光为牢‐‐她知道,这次是遇上大麻烦了。
然而聂隐娘终归是聂隐娘。情势凶险,她反而镇静下来。一面舞剑护身,一面观察面皮的动向。她发现了,漆黑一片的面皮之上,有两个亮点始终盯着自己‐‐肯定是昆仑矮奴的眼睛!于是聂隐娘卖了个破绽,脚下稍做趔趄,面皮果然像块黑云般罩顶而来。她看准亮点闪烁之处,挥剑直刺过去。
耳边划过一声破肝裂胆的尖啸。定睛再看时,面皮不见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躯,恍然是个六七岁大的孩童,正低头捂脸,哀哀哭泣着。
聂隐娘连忙收起剑锋,问:&ldo;你怎么了?我伤到你了吗?&rdo;
他抬起头来,果真是个小男孩。但那张粉嫩的小脸蛋上,两只眼睛在流血!
长剑落地。
在聂隐娘的刺客生涯中,永远不堪回首的,是师父以取婴儿性命来试她的心志。她所修成的冷血酷忍中,从来不包括孩子。一时间,聂隐娘心痛如绞,后悔不迭地俯身去抱那孩子,想检查一下他的伤情。
就在她伸出双臂,暴露胸膛的那一刻,流血哭泣的孩子突然变形,回复成昆仑矮奴的狰狞面貌,向聂隐娘猛扑过来。这一次,她没来得及躲闪。
寒光掠过,聂隐娘的胸前绽开整片嫣红。她强忍剧痛向后退去,但昆仑矮奴又瞬间变成面皮,而且比之前更加庞大,翻飞起来几乎遮住整个小院的上空。聂隐娘无路可走了,再要硬拼,伤口血流如注,力气迅速衰竭。而她的剑锋所指,更是次次落空,连碰都碰不到对方。
如此缠斗下去,聂隐娘凶多吉少!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夜空中突然飞来数个白影,轻而易举突入暗黑阵式,形成夹击之势。巨大连绵的黑色面皮瞬间即被攻破,裂成七零八落的碎片,摔落地上,顿时化成一摊又一摊腥臭难闻的血浆。
血浆汇集起来,重新合成昆仑矮奴的样子,但已经七窍迸血,奄奄一息了。
&ldo;隐娘,你怎么样!&rdo;
聂隐娘在夫君的搀扶下坐起身来:&ldo;……我没事。你快去制住他……&rdo;
&ldo;不怕,他的幻术已破,无力再作恶了。&rdo;空中盘旋着的白蝙蝠纷纷落下,围绕在韩湘的身旁。他喜滋滋地说,&ldo;真好,我的白蝙蝠们总算派上大用场了。哎,隐娘?你的伤……&rdo;
&ldo;皮肉之伤而已,这次多亏韩郎了。&rdo;
韩湘不好意思起来:&ldo;啊,这不算什么……果老道兄的真传,我练了许久终有所成,下回再见着他,可以不被他笑话了。&rdo;
&ldo;这到底是什么阴毒招数?&rdo;聂隐娘今天吃了大亏,恨得咬牙切齿。
&ldo;应是西域幻术的一种,以咒语惑人心智,并能将人心中最深重的恐惧唤起,故而打斗之时,你所见的均为幻觉,功夫再高也没用。而白蝙蝠是灵物,所以能突破幻阵,噬血杀敌。&rdo;
听到韩湘的这句话,昆仑矮奴居然呵呵地笑起来,但他每笑一声,就有深黑色的污血从唇边溢出。整个小院中都飘荡着浓烈的腥臭气。
聂隐娘逼问:&ldo;你到底是什么人?&rdo;
矮奴翕动双唇,似乎要回答,却突然昂起头,朝聂隐娘唾出一口脓血。她再也无法遏制怒火,手起剑落,将他的脖颈一割两断。
韩湘叫:&ldo;隐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