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见杜根媳妇给她的孩子煮老鼠吃时,问她从哪抓的老鼠?说去年有两家捉到几只,可终觉捉到的老鼠不够补还耗去的气力,于是也就算了。就开始每顿在锅里煮一把蚂蚱的尸肉,都说蚂蚱肉比猪肉还香,配着糠菜可以打发一段日子呢。
过几日有人家粗粮完了,蚂蚱也终于吃尽了,就来找了司马笑笑。
&ldo;村长,不能眼看着让人饿死吧。&rdo;
司马笑笑说:&ldo;我有啥法?&rdo;
村人们说:&ldo;是你让丢了蜀黍,守着油菜,该把打的油菜籽拿出来分分吃了。&rdo;
除去分了的油菜,村里留下的菜籽是明年全村播种油菜的种子,也就只好拿出来分了一半,各家的日子也就又有了半月安宁。期间下了一场大雪,耙耧山脉一世界的银白,膝深的雪地,人只要从村这头拨到那头,都会累得脸色发白,虚汗旺如雨水。于是,各家都猫在家里床上,盖着被子不动,说省些气力,也可以省下半碗饭呢。有孩娃下床蹦跳,大人便在屁股上抽打,说怕家里粮食吃不完不是?快滚到床上睡去。孩娃就上了床去,起先是大人不让动弹,后来就在床上饿得不想动了。再后来就瘫在床上动不了啦。有人说杜根家孩娃杜桩,快饿死了被他爹娘扔在梁路上等过路人去捡呢,司马笑笑说不会吧,杜桩是杜家的大娃,长得端庄漂亮,就是扔了也该扔那个女娃。就到梁上看了,果然见八岁的杜桩,如一堆泥样软在梁路边上,依着一棵柿树坐着,面前放了一碗一筷,脸色虚脱成黄白颜色,汗像虫一样在脸上爬着,见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他轻轻微微说了句我饥呀,就无力地抬抬胳膊,像要抓什么没有抓到样,眼睛一闭,把头歪在了树上。
司马笑笑把手放在他鼻前试了,见人还活着,就抱起来如抱一团棉花样到了杜家。
&ldo;我日你们八辈,你们扔的是人娃还是猪娃?&rdo;
杜根坐在房檐下的日光里抽烟,揉碎的烟叶放在吹干净的一片地上,金黄黄像上等好货,见村长和来人都盯着他面前的碎烟叶儿,也就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说:&ldo;你们抽吗?油菜叶儿。&rdo;
司马笑笑说:&ldo;总不能把孩娃扔了,扔了你还算人嘛。&rdo;
杜根不看村长:&ldo;我是让他活命哩。&rdo;
问老二孩娃呢?杜根嘌了一眼屋里,司马笑笑就走了房里看,看见他的女人和傻女娃团在一张床上,端着少半碗糊汤,自己一口,女娃一口,喝得细细致致,司马笑笑走近床前看了,见杜家的女娃是越发的丑陋,七岁了仍如三岁一样弱小,胸膊上的骨架倒和成人一样大着,仿佛胸前装了一个竹篓一样。往那碗上看了一眼,那糊汤似乎又粘又稠,呈出青紫颜色,有一股浓烈的怪异味道。司马笑笑觉得那味儿熟极,用搬山移地的力气想了,却硬是想不起那是什么粮味。
又从屋里走了出来,朝杜根家院内扫了眼,看见墙角的一棵榆树,皮已剥下一半,露出骨头样的树白,于是心里哗啦一声,想起了刚才那熟极的怪味是了啥儿。再看眼下,刚抱回的杜根,在抓住他爹做烟叶的油菜叶往嘴里猛吃,噎得白眼珠子差一点要流将出来。
&ldo;你不怕孩娃噎死?&rdo;
杜根说:
&ldo;真死了是他的福气。&rdo;
司马笑笑停顿一会儿。
&ldo;养不活要扔也该扔那鸡胸女娃。&rdo;
杜根白了一眼司马笑笑,
&ldo;扔个好的兴许有人捡走收养,扔个残废谁肯养活?那不是真的让她死嘛。&rdo;
喉咙塞了一下,司马笑笑心里叮当一跳,&ldo;没想到你杜根还是个人哩,拿条布袋跟我来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