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提姆!提摩西!&rdo;
我认得那个声音,顿时一股怒火涌上,当然还有痛苦,以及受到惊吓而产生的可笑恐惧感。他没有吸太多吗啡而站不稳,当然没有,不然他就不会在这里,事情也会简单多了。但此刻他显然正大步踏进爆炸现场的中心,头上的抱弹碎片和硫磺如雨洒落。多像他会做的事啊。
&ldo;提摩西,,出个声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在神爱世人的分上,提姆,快回答我!&rdo;
我的舌头固执地黏着齿背不放。我不想让那个说话的人看见我用中国舞女般的姿势趴在地上爬,连拿起一只鞋子都有困难,也不想让那个人靠近有如世界最大加农炮的仓库。可是我使尽力气也只能发出一声软绵绵的&ldo;不&rdo;。
某种黏黏的、金属味的东西淌下我的脸颊。光。好刺眼的光。闪烁的金黄火焰让我像待在超大壁炉般双眼刺痛。这时有人开始扳开石头。我只有上半身被埋在底下,两腿暴露在外面,不久有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但体型像熊的人影把一片厚重的铁皮扔到一旁,于是我的脸也露了出来。
&ldo;天啊,提姆!朱利斯,卡本特刚刚救了你一命,要不是他告诉我你往哪里走,你现在早挂了。在这条街上连呼吸都很困难。&rdo;
我对着大我六岁的哥哥眨了眨眼。高头大马的他,全身都是灰。我哥是救火队的一员,斧头挂在腰带上摆荡着,一张脸因为身后的人间地狱而显得模糊。我胸中的怒火顿时稀释,并掺杂了松了口气的感觉。当他架着我把我拉起来时,我忍住不要大叫,幸好一站直就能奇迹似地咬牙稳住脚。他把我的手甩向他身上粗糙的红色衬衫,扶着我好跟着他的速度折回我刚刚走的路。我们两人吃力地穿过瓦砾碎石,仿佛涉过沙滩上高及脚踝的细沙。
&ldo;范伦,有个女孩,&rdo;我哑着嗓子说,&ldo;她落到离我很近的地方,我们得……&rdo;
&ldo;小心!小心!&rdo;范伦丁,怀德吼着。要不是他离我的耳朵很近,我绝对不可能在一片警铃声中听到他的声音。
&ldo;你吓呆了吧?等我们杀出这里,我就可以好好看看你。&rdo;
&ldo;她……&rdo;
&ldo;我有看到她身体的一部分,提摩西。会有人拿铲子去救她出来。你的脑袋就休息一下吧……&rdo;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得了,只知道范伦丁走回新街,把我放到煤气灯底下的一堵砖墙前,让我靠在墙上。刚刚石头满天飞的冷清大街,此刻成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大黄蜂窝。起码已经有三组志愿救火队赶到现场,每个红衣人都绷紧神经,彼此间的压力明显可见。没有人为了消防栓争吵或大打出手,也没人戴上手指虎。每当一个救火员跟另一个救火员四目相交,他们脸上唯一的表情就是:然后呢?然后呢?其中有一半救火员都看着我老哥,好多双眼睛瞄向他,之后就定在那里。怀德。怀德什么都不怕。怀德做事有把握。怀德冲向地狱之火,仿佛那是玫瑰花园。好啊,怀德,那么下一步呢?我想伸手捂住他们的嘴,要他们全部安静,别再对他大喊大叫。
这城市像火山一样爆炸,这些人到底要他怎么样?
&ldo;老弟,你伤得很重,快到最近的诊所去,&rdo;范伦丁说。
&ldo;我应该载你去医院,可是医院离这里太远,这里需要我。再这样下去整个纽约都会……&rdo;
&ldo;那就快去。&rdo;我大咳了几声。
或许如果我跟他冲进火场一次,他就会因为角色对调而了解我为什么这样反应。没有什么事比我哥对火灾着迷更让我火大的。
&ldo;我得回家一趟,然后就会……&rdo;
&ldo;别跟我打马虎眼,&rdo;我老哥厉声说,&ldo;去看医生。提姆,你伤得比你想像的重。&rdo;
&ldo;怀德!快来帮忙,火愈烧愈大了!&rdo;
我哥被一群闹烘烘的红衣人吞没,他们彼此咬喝来咬喝去,用输水管喷出一片片水雾,切开空中弥漫的阵阵浓烟。我用力扭开脖子,故意不看范伦丁,只见乔治丨华盛顿?麦瑟法官臃肿的身影正赶着一群抽抽噎噎的女性离开着火的公寓,走向海关部的台阶。麦瑟不只是政治家,对当地人来说他也算半个传奇人物,相当具有分量,当然他的体重可比一头野牛也是原因之一。跟着麦瑟法官这样可靠的地方领袖走,应该会是通往安全的保证。
可是,我还是东倒西歪走回家,或许是因为还在生气,也可能是刚刚脑袋被撞坏了。反正我认识的世界已经疯了,我跟着发疯也没啥好大惊小怪。
我往南走,穿过一片暴风雪,雪片是铅灰色的,我有一种顿失所依、彻底豁出去的感觉。保龄绿地公园1中间有座喷水池,赏心悦目,水流潺潺,细水从喷水口坠下,喷泉汩汩涌出,但没有人听得到水流声,因为周围碑楼的窗光熊熊,火焰如瀑布倾泻而下。红色火势往上窜,如玻璃般反射红色火光的水柱往下洒,我抱着肚子踉踉跄跄经过几棵树,纳闷我的脸怎么有种刚踏出康尼岛的咸水就一头钻进三月寒风的感觉。
1boggreenpark:建于一七三三年,是纽约市最早设立的公共公园。
当我终于走到石头街,这里已经成了一座浴火战场,我家也被持续腾腾上升的火焰吞噬,正逐渐瓦解归于尘土。光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就有种被五马分尸的感觉。灭火队浪费掉的水从我脚边流过,再不久,鸡骨头和烂莴苣碎屑也将喷涌而出,我想像着我那些熔化了的硬币沿着石头的裂缝流散各方。十年稂蓄变成一条水银之河,在我靴子底下积出一面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