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半钟头的蠕动,这辆公交车终于抵达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下了车步行三分钟,我看到了眼前这家店铺。黑白相间的招牌上印着一个被咬掉一口的苹果,大概因为“残缺是一种美”,所以店里的东西都很美很昂贵。
推开店门,阴沉的天空在店内日光灯的照射下完全失了架势,雨声和雷声也被店音乐遮蔽得听不清楚。我在门口的地毯上跺了跺脚,一是怕拖泥带水的鞋子污染了店内环境,还有就是——如果你敢踩着湿鞋走上干净光滑的瓷砖,那么闪腰、丢人、脑震荡、救护车、植物人都可能会接踵而至。我说过,我只有一个卑微的要求——别死在世界末日之前就好。
老板的记忆力非常好,只是扫了我一眼便认出我是昨天到过店的顾客。他很热忱,像迎接财神爷一样微笑着说:“咋样儿,闹铃到位不?”
我尴尬一笑,非常不好意思地把背包放在柜台上。拉开拉链,取出那捧已然看不出是手机的玩意儿,冲老板使了个眼色。
老板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一摆手道:“小店从不回收废旧零件。”
我解释说:“这是昨天我从你这买的手机,可能今天看上去有些过分,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让它起死回生的,对吧?”
老板泪眼汪汪地接过我手中这捧废品,颤颤巍巍地说:“老弟,你虐待狂吧?”
他当然是有办法的。我的手机只是外壳碎了,液晶屏漏液了,按键掉了,耳机孔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其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至少,主板和电池是可以使用的,而且充电器幸免于难。我非常庆幸自己的力度没有飙升至巅峰状态,否则老板一定会问:“老弟,你家住三十多层吧?”
当他把那些零件组装成一款翻新机,我兴奋地接过这个昨天花了我四千多块的东西,不停地赞叹着老板技术高超。他摆了摆手用唐山腔说:“小意思,俺们这儿机器都是翻新,就指这活着了。”
我一抬眼,“意思就是说……我昨天买的也是翻新机?”
老板面色一惊,马上换了普通话矢口否认道:“不不,先生,您那台是全新的,您扔出去的时候应该注意到了,那力度之大手机卡和存储卡都完蛋了,但是主板却依旧完好,翻新机是达不到这种抗摔质量的。我们是苹果官方代理,刚刚是和您开玩笑的,您不必当真。”
当时我相信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翻新机,主板也是原装的。主板没坏并不能证实这台机器不是翻新的……我被老板偷换概念了,这个奸商!
非常遗憾,我的手机卡和存储卡都坏掉了。与之相反的是我还对那个原有的手机号码心存侥幸。我希望她有一天会回心转意,会打给我,到那时只要我还没有更换手机号码,就可以非常自信地说上一句:“我知道你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通了我的电话,但是我想告诉你,这个号码我一直都为你留着呢。”
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那这个过程将是多么的浪漫。
但如果这件事根本就没发生,那这个过程将是多么的浪,没有漫。
其实说起来,我和女友的交往开端还真是有些浪漫——
我无父无母,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头脑很不灵光,一些简单的逻辑问题都会把我搞得神智混乱。上学时成绩非常不好,孤儿院的阿姨甚至为我低等级的智商愁白了头。但是,这世界上没有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废料,每个人都会有专属于自己的才能。就比如我,从小就是个体育将建级的人物,无论足球还是篮球,也无论游泳还是田径,对我来说都是手到擒来的项目。
我的个性很独立,无论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解决,自小就有一种神似侠客的气质。在那个身高体重都看似孱弱的年龄,为了让自己的实力足够和威胁我安全的不良少年相抗衡,我迷上了格斗。起先,只是看一些动作电影,像李小龙、成龙、释小龙的电影都会反复赏析。后来又迷上了洪金宝和甄子丹,他们的招式一个凶狠,一个迅速,都是我所憧憬的目标。
可是一只旱鸭子站在岸边学人家游泳的动作,就如同纸上谈兵,永远都不可能切实掌握要领。于是在十五岁,我的腿长达到高出同龄人水平的时候,我毅然加入了T市一家赫赫有名的跆拳道馆。一下子如鱼得水,凭借着对运动项目的直觉和惊人的毅力,两年内便考下了黑带二段,成为了道馆的助教之一。工作符合兴趣,工资十分漂亮。
——女友就是在那时闯入了我的生活。
她叫周龙琪,听上去,就像是个女侠。
初来道馆那天,她穿着一身宽松的道服,扎一条白带,稳稳地坐在蓝色的防滑地板上,一举一动都显得颇具礼数,像个古代人。她的眼睛很大,宛如漆黑的泉眼般清澈、发亮,但是深不见底。她为人和善,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自我介绍时,刚一发声,就让道馆那些野兽般的男人们全身酥软。
不过你千万不要因为她和善的外表就小瞧了她。这姑娘的武力绝对是你难以想象的级别。她熟知各种跆拳道腿法,实战起来,两条腿就像是两条皮鞭一样从各个方位挥甩自如,神鬼莫测。她根本就不是白带的级别,来道馆训练纯粹是一种休闲娱乐的方式。至于她究竟是个什么级别,连教练都不好妄下结论——因为我们都知道,她在故意隐藏实力。
她成了道馆里的一个谜。同时又是男生憧憬的对象、女生崇拜的偶像。
我们能够开始交往,也是她发起的进攻。三年前,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我的生辰八字,硬是当着道馆所有人的面送了我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还在上面裱了字——“祝岳嘉南生日快乐!”。当时我看到好几个兄弟羡慕得红了双眼,一副立誓把我生吞活剥的架势。可是我当真是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正当踌躇着要不要收下蛋糕之际,又被她迎面给出一个拥抱。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状态是多么的窘迫——整个人仿佛中了丧门钉一样僵直地站在那里,两只手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想说那么一两句表示感激的话语,嗓子里却是如鲠在喉,吱吱呀呀发不出声。后来我还听说,当时我的脑袋就像是个快要爆炸的红色气球,两只眼睛蓦然地望着在场的所有人,就是不敢把目光投向龙琪。
这个定格的状态停滞了不到五秒。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多事的家伙试探性地喊了声:“抱!”接着,大家被煽动了情绪,仿佛是喊口号般地举起一只手,有节奏地挥动着——“抱——抱——抱——抱——抱——”
声音没有间断,龙琪也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于是我那两只僵直的手臂就克服着关节的阻力朝龙琪靠拢过去。其间我仿佛还听到了类似于年久失修的木门合页发出的恐怖“吱呀”声,鬼片儿似的……
我没有抱得太紧,只是轻轻地附上她的肩头,就感到心跳过速好像是刚刚跑完了男子五千。道服,本身就是一种很薄的衣料,隔着这么薄的衣料,和一个年龄相仿的漂亮女生肌肤相亲,又是发育良好的胸部,你打算抱多用力?
从那天起,我和龙琪开始交往。然而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她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首先,她有严重的洁癖,每次训练之后,都要赤身裸体的在浴缸里泡上一个多钟头。衣物每天都在换,似乎一件衣服穿上两个小时就会被空气污染,不送去干洗就会浑身不自在。卫生棉条总是会随身携带两包以上,虽然看不到她换(……)但是可以确定,她每天都会带新包装的出门,而且特殊时期携带数量还会翻倍。
这些倒还不算什么。关键是精神世界是否合拍。龙琪并不单单是个隐藏实力的跆拳道高手,还是个博学多才的才女。她对知识有着强烈的渴求意识,但凡是看到写着字的东西都喜欢拿过来翻阅一下,其速度之快你根本就无法想象,好比说你给她一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她翻看三分多钟就能倒背如流。而那是我曾经苦熬半个多月都没背下来的文章。
和她相比,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就像她分手前所说的,我只知道每天在道馆和一群四肢发达的家伙打到汗流浃背,却从来都没有参透过她细微的情感变化。但是说句实话,面对这份感情,我并非不想用心经营。我知道她有洁癖,所以从来都不敢去牵她的手;知道她喜欢知识,又暗地里点灯熬夜地读了各种门类的书,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把这个故事用自己的语言记录下来。
至于和她母亲吃顿饭就会前言不搭后语,帮她父亲搬个家具也会搞砸,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的亲生父母,没有体会过家庭氛围。作为一个不知道如何跟父母相处的人,我又如何能够做到自然而然地去面对她的家人?这对我来说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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