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吉修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他表面云淡风轻,出世之姿,实则功利激进得很,他单独为殷丹齐讲解《商君书》,将那等愚民、弱民的驭民五术教授给最得意的学生。
他出身累世公卿的大族,坚信人的阶级不可撼动,平民百姓怎可凌驾于皇室之上?所以他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殷棠之要为了宫女苓枝杀害堂堂一国太子。
人与人当然是有区别的,这是天定的,这就是世间最根本的法度,只有人人安于其位,才能换得万世太平,他们明氏一族也是如此约束自己的,所以即使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他们也从未起过造反之心。
但殷棠之的一席话不啻于当头棒喝,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教导太子杀伐果断,不可妇人之仁是否太过冷血无情了?
“太傅!”殷棠之继续吐露心声,尽述陈词,“殷丹齐若登基为帝,他必会不顾百姓的安危生计,肆意扩张征伐,到那时我历颂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骄暴之国了!!!”
骄暴之国?!
某太傅总算有所醒悟,是了,他曾经讲授过历朝历代的君王选择的治国道路,那帝道、王道、霸道,殷丹齐当然选择了最与之相符的霸道,太子性烈如火,只会随着权利到手愈发肆无忌惮,总有一日他会再也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一意孤行将历颂送上穷兵黩武的末路。
明吉修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他何曾这样无措过,他不愿再深思,于是猛地抬眼,定睛看向殷棠之。
他侥幸地想,事已至此,太子的功过是非已随着他的离世烟消云散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难道不该向前看吗?眼下,可是有比反省更重要的事情。
“棠之”
他柔声唤道,他没有忘记容王刚刚坦白之事,他的学生说谋求皇位是为了他,那他便利用这一点,达成那个目的。
今时,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殷棠之同意出逃海外的计划。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绝不善罢甘休。
明吉修打算故技重施,他走近容王,缓缓敞开怀抱。
自太子死的那日起,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学生之一,同样身为男子的殷棠之对他有了超越师生的情意,这个孩子不断说着喜欢,让彼时的他无所适从,可他也正是利用这一点让其振作起来,所以今时,他也想用同样的手段让其听话。
明吉修忍着不适,心绪复杂地抱着殷棠之,他原以为容王只是有断袖之癖,喜欢男子,可刚刚那番长长的讲述里,却透露出更为惊骇的真相。
他的学生竟然想变身女子,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幸亏这个苗头被及时掐灭了,明吉修回忆往昔,殷棠之小时候确实肖似女孩子,纤细又柔弱,他第一次见到他也差点认错了,不过现如今,这孩子已长成相貌堂堂的儿郎,无谁再认错他的性别,容王风流本色他也偶有耳闻,想来那等有违伦常的念头应该是绝了吧?
两厢比较下,这龙阳之癖尚且可以忍受。
想通此番,明吉修决定假意迎合一下。
“棠之,我”他轻合眼眸,违心地说道,“我也心悦你,你要听话,要相信太傅,等时机成熟,一切妥当后,我必定亲自接你回来,到那时,我们君臣朝夕相伴,便可”
“是吗?”
听到这里,殷棠之总算有了反应,他缓缓抽身,与明吉修拉开距离,深深凝视着他。
“太傅,我一直都想问你,若我为女子,你可会喜欢我?”
“殿下!”明吉修有些压不住火气,皱起眉,语气严厉,“你为何要执着于变什么女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做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不好吗?你本来就是个男子!”
殷棠之摇头苦笑,接着袒露心声,“太傅,我一直羡慕你与先夫人的感情,你定是对她一往情深才再未续弦吧?所以你不必哄我说什么心悦喜欢,我知道你只喜欢女子”
“我”
明吉修忽然顿住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些都只是表象而已。
他与已过世的妻子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联姻而已,平日里相敬如宾,做着分内之事,她是他的贤内助,却绝不是什么此生挚爱。
他天性凉薄,无论男女,皆不曾动情过,他一向认为情爱是累赘,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妻子已为他生下子嗣,所以在她去世后,他便谢绝了一切姻缘,再不想受此烦扰。
他成日醉心于家国大事,觉得这些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所谓言传身教,他也要如此教导学生。
“棠之,这些事情不是现在该想的,眼下你必须尽快离开历颂,蛰伏起来保存实力,将来才能实现抱负!”
容王总算听明白了,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惨笑道,“太傅,那是你的抱负,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