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楚逸欢已经变成了一名40多岁的中年人,最普通的平民。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他了。他走出冥想室,开阔的讲堂上空无一人,明媚的太阳还在天空——这表示离黄昏到来至少还有两个小时,这是逃脱的最好时机。天黑之后城门就会关闭,而身份证明与相貌不符的楚逸欢一定会落网。马文最后和他拥抱了一下:“逸欢,你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人,魔法学校能提供的知识你都已经学会了,你应该到更远的地方追求更强的力量。卡普空大师是一位渊博的智者,我相信在他的门下,你未来的成就将不可限量。我不知道楚文奇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他遭遇什么不测的话,”马文顿了顿,楚逸欢见到他眼中泛起了一点泪光,“一名大魔法师的儿子会为他复仇。所以,你要保存自己。我相信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感受到马文真诚的关心,楚逸欢含泪点头。
马文说得很对,在这个世界上,能成为魔法师的人无一不是神的宠儿。虽然玺润城的两个皇家魔法学校就有近5000名学生,但是能从学徒升级为一名元素魔法师的毕业生每年不会超过10人,他们将加入宝石王国各个重要的防卫部门,但这对王国漫长的国境线和庞大的武装力量来说,始终是杯水车薪。况且,成为1级的元素魔法师仅仅是漫长的魔法道路的起点。
楚逸欢最大的优势是年青,谁都不会怀疑一个在17岁就完成魔法学徒课程,即将升级为元素法师的人会走得更远。而这个人只是一位平民,他让无数自诩血统优良的贵族难以望其项背——除了雪莉之外。但讽刺的是,作为年青贵族代表的雪莉,偏偏又只对这个平民表示亲近。
李弗斯对楚逸欢的妒恨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的仇恨。就像摆在金丝绒宝座上的一堆污泥,发现宝座旁边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块钽金——然后人们就忘记了污泥的存在。但污泥只会认为自己才有真正的价值——否则就不会被放在这个高贵的位置上。污泥会认为那块钽金的出现才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而它的任务就是消除这种错误,让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楚逸欢用5分钟走到了学校门口,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提着行李来看望住校子女的平民家长。谁也没有注意他,包括带着一群治安大兵兴冲冲地奔向冥想室方向的小胖子李弗斯。
好险,再迟一步就走不掉了。显然小胖子已经得知了宪兵抓捕楚逸欢的事,对这种事情,阴险的小胖子是不会介意再踏上一只脚的。这回是真正的案子,积极配合捉拿人犯,正是嫉恶如仇的李家最擅长的手段。
学校门口还有几名一身黑青色制服,佩戴着皇家守望者部队钻石形徽章的宪兵。楚逸欢的画像被他们拿在手里,和每一个离开的学生进行对比。见楚逸欢慢吞吞地走过,其中一名宪兵还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虽然楚逸欢心跳加快,但一名魔法学徒良好的冷静素养让他连一滴汗水也没有出现在额头上。这是第一道关卡,顺利通过。随后楚逸欢听到了从遥远的商业街传来的礼炮声,伴随着几朵烟花飞上天空,进行曲和人群陡然拔高的喧嚣声也隐约传入了耳朵。看来狮心王国的使节团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游览,要在国王的陪同下回宫了。
事不宜迟,但今天本身是王室迎接使节团的喜庆日,整个玺润城张灯结彩之外,也大幅增强了保卫力量。街上除了巡逻的治安部队,还有不少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的便衣督察。
楚逸欢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放慢脚步,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审视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冷静,要冷静,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破绽?几秒钟后一名便衣督察就带着两个治安大兵拦住了去路。楚逸欢尽量让自己做出一点不知所措的表情,以及带有一丝畏惧但又坦然的目光。
“包里是什么东西?”便衣督察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视着楚逸欢。
楚逸欢咽了一口唾沫,换下的校服他已经交给马文处理了,包里只有父亲写给卡普空大师的信和钱币。不由分说,两名大兵已经粗暴地拉开了旅行包,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便衣皱着眉头:“你带这些钱去哪里?哦?还有一封信?”便衣督察伸手取信,楚逸欢心跳加速,感到一层汗水已经出现在了背上。冷静,老爹楚文奇讲解伪装技巧时说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如果你不擅于说谎,就不要说谎,因为真话才是没有破绽的。如果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先保持沉默,冷静地想一想。”
但随即楚逸欢看到了信封上的火漆印,他心里一跳,那上面的图案竟然是一朵郁金香,这是凡尔赛伯爵,也就是雪莉家的家徽。而信封上还有几个娟秀的字迹,不用细看,楚逸欢也知道那是雪莉的字,信封上写着:波顿叔叔亲启。签名的字迹也是典型的雪莉风格。老爹从什么地方搞到雪莉的字迹的?一定是从自己的练习本上!他居然算到这一层了。还有伪造贵族家徽,这可是服终身苦役的重罪。楚逸欢顾不得多想,见到凡尔赛家族徽章的便衣督察已经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态度,但探寻的目光依然盯着楚逸欢。
“我要出城。”楚逸欢朝钱币和信封随手一指,尽量用沙哑和显老的声音道。
哪个贵族没有几个来要钱的乡下穷亲戚?看到火漆印的便衣督察第一时间就将楚逸欢归入了这一类。一点钱,一个跑腿的穷仆人,一封敷衍的慰问信,身份显而易见。而且包里没有任何违禁的印刷品,楚逸欢并不知道,这名便衣督察是为这旅行包来的。
见楚逸欢并非抓捕的目标,便衣督察立刻挥手赶人。走出几米的楚逸欢回头一看,这位便衣又拦住了一个挽着包袱的中年妇女。他立刻明白了,并非自己露出了破绽,所有带包的人都是重点排查对象。楚逸欢不可能为了避免麻烦,在众目睽睽之下立刻将旅行包扔掉——这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实际上,这个大号旅行包基本上是空的,并没有装什么东西。但马文转述老爹的话是“带着这个包走”。楚逸欢现在已经不再惊讶于老爹的安排了,他既然谋划好了每一步,肯定有更深的用意。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口哨声,街面上的武装大兵立刻警觉地跳了起来。“那边有共济会份子!”“别跑!”“好样的,围住他了!”刚才那个便衣督察也一把推开了吓得发抖的中年妇女,急不可耐地冲向了事发地点。
楚逸欢看到一群大兵堵住了一名瘦弱的青年人,而抓捕者的数量还在增加,眨眼间就把目标围得水泄不通。这位青年胸前挎着一个黑包,并不显得慌乱,似乎对自己被捕的结局早有预料,他两只手都插在包里,伸出手的时候顺势就将一大把传单洒到了天上,随后又是一把。
迎着漫天飞舞的纸片,一位立功心切的便衣督察高高跃起,用一个威猛的凌空踩踏,将穿着大皮靴的双脚重重地踹在了青年脸上。青年应声而倒,然后就被执法者们淹没了。更多的大兵开始抢夺四处散落的传单,仿佛那是一些珍贵的银行债券。不到30秒钟,街面上就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连一张纸片也找不到了。大兵们随之散开,秩序又恢复了正常。
楚逸欢看得头皮发麻,他隐约听说过共济会(free-and-united-people)的事,这是一个早已被定性为极度阴险的、无比狡猾的组织,其行为是恶毒攻击王室,持续煽动作乱,密谋叛国。据说老爹楚文奇所在的皇家守望者部队,大量的时间都在对付共济会。但老爹对这些事讳莫如深,从未向楚逸欢透露过只言片语。
很显然,在外国使节团到来之际,王室绝不希望有共济会份子做乱,趁机给王国抹黑,于是玺润城的防卫等级升到了最高。而这些共济会份子竟然还敢在这种情况下带着传单上街,无所畏惧地散发。
楚逸欢虽然对共济会的传单内容很好奇,但此时他也是一名逃亡的人犯,还带着一个随时会被盘查的旅行包,根本无暇他顾。正好有一辆空着的出租马车驶过,楚逸欢连忙招手坐了上去。“先去英豪街。”楚逸欢对车夫道。“出城”两个将要脱口而出的字被他强行止住了。无论如何,他想回家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