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每个人回忆过去时,那些画面或清晰或模糊,时常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自己想太多,还是真的有过经历。
简书杉是在朦胧中被人弄醒的,刚褪去了些的烧灼得她身体轻飘飘的,简燕声音冒出,满是欣喜,“妈,找到了!林岱找到了!”
简书杉睁开的眼睫颤了颤,被她半托半抱的扶起来,“林……”
简燕点头,跑得气喘吁吁,“是啊是啊,他在舞厅那边等你呢!”
简书杉愣了愣,“他……找到了?”
“不是说我哥像他吗,我们就把我哥照片放上去找了,结果他就在户城。”简燕一拍大腿,眉飞色舞,“——真是巧了,这么久没找到,换了个办法就找到了!”
简书杉刹那间就像回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听到这个名字就一阵阵悸动。她忽地嘴笨了起来,嘴巴张了张,“那……那我换个衣服。”
简燕:“啊?还要换衣服?”
简书杉不知从哪里挣出几分力站起,简燕犹豫了几秒,便配合地把她衣服翻出。外面是寒冬,简书杉不看那些厚重的棉衣,从箱子里面翻出刑琅之前买的衣服,里面有一条素白的裙子,像极了她第一次去舞厅穿的,“鞋子……我鞋子去哪了。”
简燕忙翻出了她那双软底复古鞋,谁料女人从箱子底抽出一双皮鞋,慢吞吞地穿上。她脚底太薄了,蹭得有点痛,但仍然在试探地往里穿,简燕看了一会儿,眼睛缓慢发红,蹲下来给她穿上。
——这是简燕最早在五角巷买的鞋子,她以为简书杉不喜欢所以一直没穿,没想到她只会在重要的场合穿。
女人的脚皮肤不细腻,甚至有点粗糙,或许因为早早负担起孩子,干活比较多,手指更是有不少老茧和被针脚扎到的伤口。简燕帮她穿上了鞋,然后扶着她慢慢起身。
现在步行过去实在够呛,简书杉外面披着厚些的棉袄,里面穿着单薄的裙子,头发精心地挽起,看起来整齐许多。出门前,她甚至涂了点浅色的口红,给苍白的面颊添上了几分气色,等上了出租车,简燕坐在她旁边,侧头看向她时,女人眸光闪烁地看向窗外。
她似乎很紧张,指甲轻轻地戳着裙边,车内的暖气扑在面颊,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光色。简燕心脏一拧,忽然不敢再看向她。
舞厅不新,但却是户城仅存的最后一个地下舞厅,上个世纪的记忆被一层层揭开,露出其下鲜艳明亮的色彩。舞刑被稍微打扫,地面映照着顶端的蓝光,其中泛着一点流动的白。
简燕拿着她的棉袄隐进了角落,简书杉站在舞厅中,下意识地环顾左右。这里墙面贴着有些破损的海报,上面印有九十年代的电影,顶端的光灯笼着朦胧的浮尘,就像女孩们脚底踏踏的痕迹,骤然把所有的思绪拉回了过去。
“咚!”有人在敲贴了花的玻璃,唤她过去。
芦开村是个偏远的小村,最近的镇子新开了一家舞厅,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村里舞团的女孩们组织一起去玩。她茫然抬起脸,听到有人在脆生生地喊:“简书杉,简书杉,走不走?”
十八九岁的女孩年纪都喜欢热闹,她也不例外。图书馆今天休馆,她便在嬉笑声里挑了条最好的裙子——父亲赶市集回来用一袋面给她换了条,材质虽算不上上等,但素净柔软,很是服帖。她摸了摸裙子,临出门前发现裙子袖子有点长,所以她掏出别针,贴着内衬卡了进去。
……回来的时候再改一下,做工的师傅说她手巧,以后说不准能当个好裁缝。
在乡下裁缝是个好活,不愁找不到厂做工,可她不喜欢。或许读书和跳舞才最适合她,可家里还要供哥哥上学,能供她读到高中已经足够,在乡下学太多没什么用,还影响嫁人。
第一次来种地方,年轻的男女多少有点拘谨,平时对视一眼都害羞,罔论肢体接触。此刻,都穿着规整的白色衬衫或素净裙子,就像站在一道线的两岸,谁都不敢上前。
“哗啦!”
女孩们闹成一团,拥挤间,常常领舞的她被挤到了最前面,顶端的灯光“唰啦”打下来,刺得她微微闭上眼。
待她再睁眼时,一只手出现在目光的末端,手指修长漂亮,盈着雪白的光亮。她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搭住了这只手,被拽进了舞刑。
舞台旁音响用卡带的,插入磁带,转轴顿了顿,有条不紊地转起来。一刹那,四周的声音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投向这边的专注目光。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那人的脸被光拢住,穿着白衬衫,朦胧模糊。简书杉潜意识里总觉他很熟悉,很亲切,便没有抗拒,抓住了他的手。那人指尖一蜷,单手搭住了她的后腰,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无法看清脸又无法看清神色,简书杉却很想拥抱他,配合着他的脚步踏出快三拍。
“嗒。”
白皮鞋滑在了地面,擦得轻微作响。那位跳舞动作很熟练,察觉到她动作慢了些,便也放慢速度,流光的蓝倾洒了一地,内里透着白光,很是温柔。
是谁。
……是谁?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偏偏身体微微发烫了起来,交握的手被收紧又放松,身体随着交际舞的动作旋转,一脚“嗒”地踩在了舞刑边。
那人似乎有点犹豫,面容一直拢在光里不愿透出,简书杉想要看清他的脸,却朦朦的有点恍惚,心脏随着沉淀,再沉淀,直到浮于水面,缓慢流动。
光往上拨了拨,露出了对方削尖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唇,简书杉微微睁大眼,却见他的嘴唇微动,很轻地吐出声,“小杉,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