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眉头微皱地看着她。
“我想说……”阮伊低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你。”
刹那间,阮慎谦觉得时空移位,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阮伊的时候,在沙滩上为她赶走了那个凶形恶相的孤儿院院长。得救的阮伊向他鞠了一躬,喊出了这辈子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谢谢你。
那时他只觉得这三个字甜美无比,可现在,这话却像是一记耳光掴在他脸上。
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来向他道谢,正如她用一笔笔僵冷的汇款来偿还他这么多年的深情,仿佛他们之间除了谢意已不存在别的东西。
“有什么可谢的。”阮慎谦嘴角一扯,“你就当作是我做惯了善事,这一点你不是早有体会吗。”
阮伊垂首,“舅舅,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以为是你在生我的气。”阮慎谦觉得她的欲加之罪很没道理。
“我今天来,是想收回那次的话,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汇钱了……这次你为了帮萧宇,肯定费了很多周折,我都知道,都记在心里……萧宇经过这件事也脱了层皮,但他写那篇东西是深思熟虑过了的,不怕承担后果,你能为他解围,他觉得很感动,很惭愧……”她顿了几秒,“我也是。”
阮慎谦听了,什么也没有说,她如此坦率地剖白,反倒令他难以自处。
她捏了捏衣角,“萧宇还在家里等我,我先回去了。”
她旋身去摁电梯,却在他一声微弱的叹息中定住,“伊伊,你真的喜欢他?”
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点头。
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弃,“有空带他回来吃顿饭吧……让你爷爷见见他。”
阮伊做回了听话的养女,几日后,她就带着萧宇来到阮家位于城东高级住宅区的大房子。
萧宇对这里的富庶景象没有任何企羡的神色,他提着一些红橙黄绿的水果,还买了爷爷爱吃的坚果类东西,刚在客厅里坐下不久,就开始陪着爷爷下棋,在象棋方面有几分研究的他无疑成为了爷爷的强劲对手,一局精锐之战后,爷爷险胜萧宇,抚膝大笑。
阮伊看得出来爷爷是认可萧宇的,对啊,怎么会不认可?萧宇身上挑不出什么缺点,他年轻有担当,为人敞亮,还特别孝顺,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该怎么疼她。
阮伊扪心自问,根本想不起他的一点毛病,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障碍,或许唯一的障碍只是她自己。
吃晚饭的时候,阮慎谦的妻子没有回来,枉费阮伊先前一直在揣摩着待会儿见到她应该如何淡定表现。
从爷爷透露的零碎片段中,阮伊才得知那个女人一连几星期不着家都是常事,这个家对她来说就是个换衣服和睡觉的驿站,阮慎谦也从来不管她,甚至都没有大声对她说过一句话,他们各有各的生活轨迹,在家里甚至很少碰上面。
末了,爷爷只余一声嗟叹,“结了这样一个婚,跟没结又有什么区别,你舅舅这辈子,怕是没有那个福气了……”
说完这些,爷爷又及时行乐地回到了棋盘旁,与萧宇展开了新一轮对弈。
阮伊想着爷爷的话,在窗口吹了一会儿冷风,忽然想起厨房里还有碗筷需要清洗,便捋起衣袖走了过去。刚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水花四溅的嘈嘈之声,她扶着门框,指尖沾上瓷砖的微凉,只见阮慎谦弓着背站在流理台边,一下下费力地擦着手中遍布油渍的碗碟。
那双拿过上千次手术刀的回春妙手,在捏着洗碗布的时候却是那么迟笨,令阮伊不禁畅想他将来老了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个性情沉郁的糟老头子,区区几个破碗就要垂着脑袋刷上半天,刷完了突然抬头还会有片刻的头晕,需要她来搀扶,想到这里,她竟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比那个怪老头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