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陈六姑。如果她不表明她是医生,我会以为她是媒人。不过她煞有介事地穿上白袍,以示神圣。
&ldo;不用怕。&rdo;她说。她用一条带子缚紧我的手臂,那么紧,令我手上的筋脉贲起,如一条绿色的蚯蚓,几乎要破肤而出。然后她插了一根尖锐无比的针管进去,抽我的血‐‐我不明白,我来堕胎,她抽我的血干吗?血源源而出。她一定是骗我一些血,回头好去卖给人。
现在,我卧在一张所谓手术床的物体上。那床单犹有星星点点黄斑。本来不是黄色,也许是褐色,像经过一个不甘心的人动用大量力气,把它死命的洗擦,终于褪了色。所以当人卧上去时,就不知道是洗的不干净,抑或是不的肤色了。
我没有机会仔细一看。
谁有工夫一边接受手术一边观察床单?
我还没有卧定,医生硬把我的双腿分岔托起,置于一种极冷金属架上。我也没有机会仔细一看,是什么金属,可以冷成这样?
医生来检验我的身体,浑身上下里外,无一幸免。她在此刻占尽上风,而我肉随砧板上,我唯一的收获将是&ldo;失去&rdo;。
无事可做,惟有瞪着天花板以压惊。
天花板上有剥落的灰水,甚至有小片小片的渣滓危危乎地要掉到我身上来了。
天花板上有残破的洞。
‐‐忽然间,我见到一下闪闪的光。
像刚才去自动拍照机拍照,照片中只有我一个人,但其实一共有两个,儿子在肚中。光闪的时候,我想象这是他的遗照。
现在当这小小的光一闪。我很惊骇,那是一只眼睛呢。我用尽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力量去看清楚,距离很远,但面面相觑。
一个小小的头伸出来,是头小老鼠。它用不安定的黑褐色的眼睛瞪着我。也不走,也不动,也不言语,也不笑。
在我已忘记了身在何方的时候,忽然听得医生在说:&ldo;位置不大好!&rdo;
我急忙勉力换一个自以为较为适当的位置。&ldo;这样可以吗?&rdo;卑微地问。
&ldo;是子宫位置不好。我要收贵一点。多收你一百元吧。&rdo;
在此关头,我裤子脱下来,双腿分岔置在金属架上。六神无主,还被一头小老鼠监视着。她要多收一百元!谁能不就范?
渔肉乡民。
我还不曾答应,已有各种恭后我的物件:麻醉针,小铁爪,金属棒,钳,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钳……&ldo;哎吔!&rdo;我惨叫一声。
她骗我!
她说现今科学昌明,手术一点也不痛。只是把里面的东西捣糊了,然后用管子吸出来。
她说一点也不痛。
我无法节制地惨叫着。我听到二十年来未听过的混杂的声音。有车声,汽笛声,金属撞击声。一只尖锐的铁爪在一块铜板上抓着;一千只大大小小的闹钟各自争鸣。人的吵架声,兽的吵架声……像有一个密封的瓶子,世间一切声音都被强力压塞进去。渐渐忘记痛。
我突然后悔。
&ldo;不不不!我要回我的儿子!&rdo;
&ldo;别动!&rdo;医生用力按住我。
&ldo;我不落了。我要回他!你不要弄死他!&rdo;
&ldo;叫你别动!嘘的一声就过去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