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4o4号区域】
艾斯兰猛地转过身,试图去捕捉什么虚幻的预感,但身后除了月光下细细直直的冷杉树林以外,连一条多余的影子都没有。
排成一列的五个人正在从容地向着北欧区域和目前空空荡荡的南欧区域的边界赶去。马上就要到达第一个八点的分界线,没人想用不可抗争的禁区来赌自己的运气。分散在各地的人目前都在零零散散地集中到六条分割区域的边界线上,以便在听到广播预告的短暂的二十秒里,就足以逃脱环境的危机。
打头的丁马克和提诺仍然以稳定的节奏踏碎落叶,在最后垫队的贝瓦尔德处传来的声音也仍然没有变化,不过艾斯兰的动作尽管细微,也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落在他身后,稳定地保持着十步距离的诺威略有些惊疑的望了他几眼。这已经是艾斯兰第四次突兀的警惕动作了。他细细地揣度着年轻人面孔上惨白的犹疑神色,终于还是赶上几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贝瓦尔德沉默地补上了卢卡斯的步差,右手握着那支满弹的突击□□,以固定地频率向四周环顾着。
“你感觉到了什么?”诺威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道。
刚刚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五个人托庇在自己的驻扎地里,也算是从容度过了。五人通过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动作来减少饮水,食物则都吃的极省,如今还剩有一半,还要再加上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东欧人送来的医药补给,诺威自问也并没有让艾斯兰经受太大的惊惧——连提诺都表示了他的精神尚还完好,长久在深夜折磨他的躯体症状也暂时没有发作的迹象。
艾斯兰茫然而略带羞愧地摇了摇头,试图使卢卡斯返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上——他不想被丁马克和贝瓦尔德两个人看到因为自己而破坏了队形,而且还得到了格外的保护。
尽管他的确明显地感觉到不寻常的颤栗——那是他甚少在过往的生命里体验过,但出乎意料地令他防备和警惧的预感。
一定有什么要发生了。很快,就在不远的地方。
可他无法和诺威解释。尽管诺威明白自己的弟弟身上是存在着某些神秘、非常理可控的事物的,但那些事情不经艾斯兰自己的口说出来,他即使意识到了也没有任何用处。最后两个人都采取了折中态度,诺威不再询问下去,但仍然拎着自己沉重的长剑走在艾斯兰的身边。
所有人都习惯性地审慎地闭着嘴。贝瓦尔德微微地仰着头,看了一眼悬在杉林顶部的那轮过分清澈的圆月,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距离边界线的路程。
忽然他察觉到了身旁树枝的摇动,以及同样因为警觉而停住脚步侧过身的丁马克。
果然有埋伏。
两个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提诺和贝瓦尔德同时上好子弹瞄准那一片黑幽幽的林木,诺威下意识地将艾斯兰挡在身后,年轻人则悄悄地抽出了自己背后的一只羽箭。
然而那种响动又停止了。诺威狐疑地扫视了一圈,仍然是月光下连影子都不移动的横纵交错的杉树林。
丁马克突然向艾斯兰的背后冲了出去。那时他们才看清一个矮小的人影。
是那个亚洲人。
艾斯兰这时才发现因为取箭而被他拖在背后的背包已经敞口大开着——分给他的菲利克斯的弯刀已经不知去向。
在捕捉到了极细微的声响之后,提诺立刻向着面前的丛林开了枪——一个银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娜塔莎毫不惊慌,轻盈的身体迅速地扭转方向,拎着一柄长刀就从另一个侧翼正冲着中央的卢卡斯扑了过去
诺威自然毫不犹豫地亮出重剑,挡住了娜塔莎的攻击。趁着两方缠斗的机会,伊万则从队伍的背后显现出来,仍然对准诺威高高举起自己的重量惊人的铁叉。丁马克将将用自己的长斧柄抵挡住了这力大无比的一下子,双手虎口震得生疼。伊万咧着嘴笑,没有任何花招地又举起铁叉劈向马丁马克的脑袋,来不及立刻躲避的丁马克只能再次举起斧刃硬生生地挡住第二次攻击。
但是在短暂的被动应战之后,北欧还是占据了优势。丁马克借助最趁手的兵器勉勉强强能和强壮的伊万战个平手,使他还分不出心去攻击旁边的诺威;但娜塔莎这边相比起来就有些不着力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又因为童年营养不良的缘故多少瘦弱些。可诺威是青年滑雪役的常任队员,在力气较量上渐渐控制住这个女孩还是能够做到的。让一边伊万有些意外的是两个人战平的气势,诺威惊人的冷静削弱了娜塔莎不要命的狂暴打法所能带来的有效攻击,小姑娘的腰部和裸露的手臂都已经可以看到血痕。而试图脱离战局拉出有效距离的提诺正在瞄准阻挠贝瓦尔德的王耀,可是距离太近,无论是王耀还是飞快移动着的娜塔莎提诺都不敢轻易下手。而且这个矮小的亚洲人始终狡猾地躲避在贝瓦尔德的身后,使他的长杆□□无法发挥,自己倒凭借着夺来的弯刀在贝瓦尔德的大腿上实实地砍了几下子。
终于,在丁马克迫使伊万失利后退的一瞬,站在另一个方向艾斯兰抓住机会抢先一步,随着一声清脆的弓弦颤动,伊万低哼一声,一只轻捷的金属剑杆没入了他的右肩。
丁马克想要追,可是伊万应当是提前便摸好了此处的地形,不顾伤势,竟然在几次兜转回冲后就消失在了树林里。诺威干脆扔掉自己的长剑,反剪住娜塔莎的双手,可是她却狠狠地跺在了诺威的脚背上,拼命地嘶吼着。竟然凭着如此大的体力消耗短暂地挣脱了诺威的束缚。
可就在这时,从艾斯兰的方向却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就在刚刚王耀瞅准了一个空档,拿起了诺威扔在地上的长剑,冲向正在换箭的不知所措的艾斯兰方向,将那柄剑狠狠劈在他的腰上——他使了极力了,以至于那剑稍一松手便直接飞了出去。娜塔莎立刻趁诺威分神的时间抓住这个机会逃脱了,同样迅速地消失在茫茫的树林里。准备突围的王耀也不敢去捡因为巨大的反震力而远远地掉落的那柄长剑,只是毫不停顿地消失了。
树林里瞬间变得空荡。只是艾斯兰扭曲着瘫倒在地上,胯骨处一滩一滩地躺着血液,喘气和恐怖的呻吟从他的嘴里带出一团团白色的水雾,疼痛和惊恐甚至剥夺了他哭泣的能力,只有一滴眼泪在雪白的脸上神经质地颤抖着。
诺威几步冲了过来,飞快地拉开背包,扔出了三卷集中在自己手上的绷带,跪倒着给痛的几乎昏过去的艾斯兰进行包扎。丁马克在背后抱着艾斯兰,紧紧地捂着他的眼睛,自己都开始颤抖。
“别怕——忍一忍,阿冰,再忍一忍,我们都在这……”
诺威用尽一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睁着眼睛,盯着弟弟血肉模糊的腰胯,和从巨大的创口中隐约可见的森森白骨。唯一显露软弱的是他的手臂,不知是因为极度的激动还是痛苦而颤成一片,刚刚勉强把酒精擦在艾斯兰的伤口上,自己的整个小臂就已经沾满了鲜血。
酒精带来对于伤肉的刺激太过强烈,艾斯兰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尽管能够释放痛苦,他仍然不甘心大声哭喊,但这样拼命的压抑的声音,以及马丁马克手指下透出的艾斯兰没有血色的扭曲的小脸,几乎就等同于在诺威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剜血。
王耀,那个中国人的名字叫王耀。
连丁马克都垂下了眼睛,鼓不起勇气去看诺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