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睿玟摇头,口中颇有些好笑地道:“母亲这是拿孩儿当那瓷做的物件了?”席二夫人轻声笑道:“哪个孩儿在自己娘亲心中,不都是摔不得碰不得的?”用帛巾为席睿玟束好发,席二夫人摸了摸席睿玟的脸蛋,又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到榻上。自他七八岁后,她就没抱过儿子上下轮椅了。席二夫人还记得,席睿玟小时候小小的一团,弱声弱气的。抱在怀里,跟个猫崽儿没什么区别。看着席二夫人这举动,席睿玟既是无奈,又带着点点疑惑,他娘亲今儿个怎得如此反常?只是不知怎么了,席睿玟很是疲惫,还不等自己想清楚,眼皮便沉得他怎么都睁不开,不过片刻,人便沉沉睡去。席二夫人坐在床榻前,为席睿玟整理好身上盖着的薄被,摸着他消瘦的脸蛋,红着眼同深睡的席睿玟道:“玟儿,日后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便是那药膳,不爱吃,不喜吃,也多少用些,与你身子有好处。”她的手掌因常年做药膳,布满细碎的小口。双手也不如一般大家夫人那般细嫩。伸出略微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被子底下那细瘦到不正常的双腿。“娘亲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年没能保护好你,连累了你。”“可同样的错误,娘不会再犯为妻颐秀堂地处偏僻,本是二房给妾室同姨娘居住的院子,可因着二房老爷席光耀一直没能纳妾,这处院子便荒废了下来。夜晚树影森森,配上这惨白的月光,看着竟有些阴森之意。席二夫人站在院子外,看着这处景色,竟是还能记得当年她生下席睿玟,处置了那下毒手的妾室后,席光耀跪在这院子前,求她同她父亲原谅的场景。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她父亲让他做出承诺,日后只要玟儿在一天,他便不得有子。席光耀当时跪爬着同她道歉,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腿,口中说着今生永不纳妾,还同下人亲手封了这处院子,那院子门上的封条,还是他那日亲手所写。如今,也不过十几年光景,便物是人非了。揽梅望着站着发呆的席二夫人,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席二夫人打了个寒颤,她才上前轻轻道了句:“掌灯时候,我把下人都打发去休息了,今日不会有人来这院子里。”席二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拢了拢梳得整齐的秀发,似是要把脑中思绪撇清,待做完这一切后,才大步向前走去。寝房里,席光耀搂着荔娘酣睡得正香,他面带笑意,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美梦。席二夫人唇角微微勾起,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上前手起刀落,一刀捅进了身旁熟睡的妇人胸前。席光耀正迷瞪着,半梦半醒之时,忽听耳边一声凄厉惨叫。他吓得一惊,困意全无,只是还不等睁开眼,一股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温热液体,便溅了他一脸。等他睁开眼,才发现荔娘胸前插着一把长刀,人都已经没了生息。荔娘那惨白的脸上,还保持着死前一刻,那带着痛意的狰狞表情。席光耀差点被这一幕吓疯了,口中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啊!你这个疯女人。”只是,还不等他作何反应,便看见席二夫人举着刀向他而来,这一刀动作太快,他躲避不及,只觉着自己脸颊到肩膀处,骤然一疼,待血迹流下来,才发觉那疯女人结结实实地砍了他一刀。而且,那刀分明是朝着他脖颈间砍去的,若不是他奋力一躲,她失了准头,这一下便能直接送他上西天。席二夫人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男人,口中温声道:“是啊,我疯了,我早疯了。”说话间,手却利落抬起,朝着面前捂着脸颊的男人又砍去一刀,这一次她直接砍在了席光耀手臂上。席光耀到底是个大男人,见状不好,从床上捞起荔娘尸身,往席二夫人身上一推,席二夫人躲避不及,被撞得又失了准头,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席光耀受伤颇重,只是他还记得璘儿睡在隔壁耳房,这可是他唯一的血脉。他转身奔着耳房而去,可还不等他跑出房间去保护璘儿,便见揽梅单手提着一个弱小孩童走了进来。揽梅到底是丫鬟出身,身上比她家小姐多些力气,一只手提着菜刀,一只手揪着小儿衣领,便那么走了进来。待窗外月光照进屋子,席光耀才看清,揽梅走过的一路,地上遍是血迹,那血迹都是从璘儿胸口上,洒落出来的。“璘儿!璘儿!你疯了,你们都疯了。”席光耀大声呼喊,只是这院子偏僻,二房多年来又只有席二夫人一个女主子,下人得了揽梅的吩咐,不会有任何人出现。这些年为了席睿玟的安全,二房中的所有下人,都是席二夫人亲手教出来的。主子有令,谁又敢违背呢?揽梅把手中孩童扔到床上,上前一步,同她家小姐形成前后之势,二人堵着席光耀,不让他有机会跑出去。席光耀见状,心知不好,只是他想着此时保命要紧,其他的只得日后再追究了,他上前痛哭着道:“圆圆,圆圆,你听我说……”圆圆……席二夫人在口中轻轻念了念这两个字,是了,这是她的闺名。多少年没人喊过她的闺名了,她险些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这一刻,席二夫人忽然放声大笑,只是眼中泛着泪。眼前这人,是她的相公啊。他们也不是从一开始便是这般势如水火的样子,可究竟什么时候他们夫妻二人,就走到了今天这地步呢?当年他们也曾一见钟情的呀。他去江南下定,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说话时,面上还带着些少年男儿少见的腼腆,她那日穿着崭新的衣裙,捏着裙角,屏住呼吸,红着脸躲在屏风后看着他。那时候她心如鹿撞,看着他略带窘迫的样子,心头欢喜着呢。她怀着对未来日子的期盼,从江南远嫁上京。一路上想着的都是那个口口声声会对她好一辈子的人。少年新婚时,她钟情与他,便是他无意间同她调笑一二,也能让她在夜里反复琢磨好几日,每每回想起,她都暗生窃喜。他会日日为她盘头描眉,替她挑选口脂,下值时候,随意看见什么东西写上江南二字,他都会买回来送与她。她们也曾鹣鲽情深,携手约定白头偕老的呀。可如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