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到窗边,顾川仍没走远,和他一样,个子又高又大,随随便便一件白衬衫,黑裤子,他穿得很有精神。
这么多年,看着他成长,看着他成才。他工作忙碌,常年在外,身为父亲极不称职,没听过他喊的第一声爸爸,错过了他迈出的人生第一步,也自然无法在躁动的青春期里言传身教。
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个孩子最大的自由,他想做记者,他二话不说打消引他入仕途的道路;他想去火药桶深入新闻第一线,他只差亲手送他上前线。
以为他成熟了,他能独当一面了,直到危机来临,那女孩子被抓起来的那一刻,他居然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缴枪投降。
没有人会和恐、怖分子谈判,他谈,对方因为尝到甜头而一次次开出苛刻条款,他认。事态若是有十分恶化,他毫无原则的妥协不抵抗促成了其中的九分。
他在国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再强调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来进行解救,顾川却以为这些只是拖住他的权宜之计,丝毫听不进去旁人的话。
赎金修改的那天,顾川在大半夜里打来电话,言简意赅,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爷爷给我的那栋房子值多少钱。”
他不由的一惊:“顾川,你别发疯。”
“帮我卖了。”
“顾川,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没到这一步。”
“爸,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以后也没什么能求的,就这一次。”
“……”
“你要我跪下来吗,咱们家方向朝着哪,西北角是不是——”
咚咚咚闷响。
“顾川,你给我起来!”
顾建华怎么也忘不了顾川在电话那头用轻松又低沉的口吻道——
“爸,苏童要回不去,我也不走了。”
那份毅然决然到极致,以至于举重若轻,丝毫不拿自己当回事的口吻,让他在千里之外温暖如春的办公室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以至于后来苏童又再次遇险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让那边将他押送到邻国坐上回国的飞机。
还是心慌,他推了手头所有的工作,来不及联系安保,就这么贸贸然地去机场接他。下了飞机的顾川满脸疲惫,只是默然地盯了他一眼,就把脸偏了过去。
他们之间本就紧张的父子关系,因此更疏离了一分。
顾建华知道,顾川这个人活得自我,又太重感情,始终成不了什么大事。
不用谁来负责打击,只是人情债就能把他压得直不起腰。
可偏偏,也是人情债能将他从边缘捞回来。
***
向晚的时候,天过早的阴沉了下来。
顾川没让人送,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繁华的都市,车水马龙,喧嚣嘈杂。
无证的摊贩抢道经营,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抓着妈妈裙裾的小女孩走不动路,满眼渴望地看着油锅里翻滚的香肠。
有穿着背心,身材矫健的男人散发传单,看到他,很殷勤地递来一张,笑眯眯地说:“帅哥,有空来我们这儿健身,室内乒羽游泳馆,一应俱全。”
他在这时候接到他父亲的电话。
低沉的声音夹杂着疲惫的沙哑,老态必现,喊过他名字,他顿了顿,道:“我在听。”
“顾川,你妈妈和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振作起来吧。”
不经意间抬头,面前高耸的大楼上红灿灿的十字刺得人眼发涨,顾川默了许久方才说:“我知道了,爸。”
挂过电话,大雨忽至,耳边喧嚣更甚。
雨帘之中,面前的医院模糊,他抹过脸上落满的雨水,想起几月之前他们再遇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