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邮递员骑出几百米,在街角把车一扔,气喘吁吁地上了郑培安的车。开出去很远,确定没人追上来之后,郑培安问道:“办成了没?”
“办啥子哟!本来他老婆要是把包包拿进去就没事儿了,谁知道这龟儿子——”那邮递员操着川音说道。
“什么?他老婆也在家?”郑培安把车一停说道,“我不是说了吗?要是他老婆在家,你就说找错门了。”
“老子管不了那么多,刺杀行动哪儿来的这些规矩噻?”邮递员往座位上一靠说道,“老子入了袍哥会以后,从南到北,杀人从来都是不计后果,只是完成任务拿赏钱。”
郑培安忿忿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开走了。
林重追出去之后,连邮递员的影子都没见着,又回到家,看着童娜和从屋里出来的童童,一把将她们搂在怀里,轻轻地在她们发抖的身体上拍着。
一小时后,廖静深带人来到林重家,在门口看着满地的碎片,让樊晓庵去提取那辆自行车上的指纹,又对林重问道:“用不用让翟勋的人在你家门口蹲两天?”
“用不着,他们在暗,咱们在明,也不可能让弟兄们总盯着我家。”林重说道。
“也对。”廖静深笑道,“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就地击毙。”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重一有时间就往家里打个电话,似乎只有听见童娜的声音才能让他安心。
昨晚郑培安下了整整一夜的决心,他知道,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自己从不了解的林重,当然还有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
第二天,童娜把童童送进幼儿园之后就上街买菜去了。一小时之后,她刚回到家,就见一个男子形色惶恐地跑来说:“嫂子,我是林副科长的弟兄,林副科长出事了,我们廖科长让我来接你和孩子去看他。”
童娜瞪大眼睛问道:“他早晨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遇刺了,很危险!”
童娜二话不说,跟着男子上车之后,觉着司机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等车到了幼儿园,童娜接上孩子,被车拉着一路飞奔而去,见这不是朝医院方向开的,于是问道:“你们不是说在南满铁路医院吗?这是相反方向,你们走错了吧?”
一直伪装成司机的郑培安笑道:“你老公当汉奸,他的人生方向才走错了!”
“你们不是警察部的!”童娜知道上当了,刚想挣扎,就被枪顶在了脑门上。
郑培安扯下假胡子回头笑道:“怎么嫂子,不认识我了?”
到了下班时间,林重刚到家门口,就被一辆车拦住了。那车里的人把童童的书包和童娜的发卡递给他,林重一下子全明白了。
那人笑道:“林副科长,跟我走一趟吧!”
林重心里又气又急,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压低嗓门问道:“你们把我老婆孩子怎样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掰开他的手:“问这么多干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
林重知道这种事儿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无奈之下,他跟着那人来到郊外一所废弃的工厂。
下了车,那人先搜了他的身,把枪下了。这工厂的二楼角落的泥灰里长满杂草,没有一块完整的窗户,偌大的空间里弥漫着阴暗的霉味儿。
“我老婆和孩子呢?”林重焦急地问道。
这时,郑培安握着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枪,悄悄地从林重身后的房间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对着林重的后脑勺慢慢地扣动扳机,但是又在即将发射的一刹那,松开了。
郑培安对那个手下示意,待他退出去之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别来无恙啊!林重!”
林重觉着这声音非常熟悉,他转过身,见是郑培安,突如其来一阵欣喜,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林重情不自禁地上前伸开双臂,想拥抱郑培安,却见他举枪呵斥道:“别动!”
“兄弟,是我啊!林重!”
“废话!我当然认得你,但我现在不知是该叫你林副科长呢?还是该叫你老大呢?”郑培安憎恶地后退两步说道,“我他妈的拿你当大哥,你他妈的拿我当戆大!”
“培安,你的嘴怎么了?”林重见他的嘴唇上那道竖着的疤,瞬间明白了郑培安就是“收割计划”中提到的“鹞”。
“刺杀伪外交部长陈箓时,拜日本人所赐。”郑培安用枪指着林重说道,“我明摆着告诉你,连陈箓和唐绍仪都死了,你今天也难逃一死。但是你死之前,得原原本本告诉我,你他妈到底是什么身份?否则,你死了,你的老婆孩子也活不成!”
“她们现在在哪里?你让我见她们一面。”林重问道。
郑培安沉思片刻,脑袋朝身后的房间里一歪,用枪指着林重进去。童娜和童童被绑在椅子上、堵着嘴,朝林重呜呜地叫着。
林重观察到童娜和童童的身上没有伤,而且那麻绳绑得也不算紧,应该是郑培安亲手绑的,他的心总算放下了。他静静地分析了片刻,觉得郑培安如果想杀自己,那就不可能再纠结自己的身份。他之所以纠结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他现在可能认为自己是日本间谍,但又会从自己离开上海之前策划的那场计中计当中意识到了些什么。共事多年,他很了解郑培安,郑决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