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支在毛儿盖一带深山里吃了一个多月野菜的队伍,就跟着他们的红旗行走在这块土地上…
准备工作显然很不充分。而在当时的条件下,大概也只能如此。按照总部规定,每人应准备十五天的粮食,事实上哪里筹措得到。把临时从田里割来的青稞炒熟装入袋中,也不过十余斤罢了。衣物方面规定每人做两双草鞋,一块包脚布,用羊毛或羊皮做成背心,也难以完全做到。一些人把羊毛絮在两层单衣中粗粗地缝缀起来;多数人只是把被子或毯子象斗篷似地披在身上,再拄上一根棍子,这便是他们的全部装备。他们就是这样进入了常年无夏的草地…
向班佑前进的右路军,要通过的正是松潘草地。这里是典型的丘状高原。地形相当开阔,在蓝天绿野之间一望无际,其中只有低档的小丘点缀其间,弯弯曲曲的小河有如闪光的银带徘徊在草地之上。当数万大军踏上这块神秘的土地时,在灼目的阳光下,他们的红旗飘扬在绿野之中,显得更加红艳了。南国的战士们第一次出了山,看到这样的碧野,不免感到新奇,你常常可以听到他们此伏彼起的歌声。可是不到两天,他们就领略了这块神秘国土的苦味。风雨,冰雹,彻骨的寒冷,几百里荒无人烟,找不到一块栖息之地。在长长的征途中,人们发现这地方连水也是不慷慨的。因为草地的积水多呈赭红色,象生了一层红锈,不管人和马饮了都胀肚子,不少人患了痢疾。再加上有些人粮已用尽,情况就更为严峻。
队伍已不象先前那样严整,掉队的愈来愈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各团都加强了收容队。杜铁锤和小李子,因为身体比较强壮,都被调到收容队了。收容工作是很吃力很累人的,除了磨嘴皮子,不厌其烦地督促人跟上队,还要帮助人背枪,背背包,忍受种种困难。
这正是踏上草地的第四天,从一早起就是牛毛细雨,乳白色的浓雾压在草原上,一直没有消散。天色阴暗之极,就象暮色深浓时那样。人们目力所及,只能看见草丛、红锈般的积水和近处的十几个同伴,其它都在虚无缥渺中了。
&ldo;排长,什么时候了?&rdo;小李忍不住沉闷,问道。&ldo;鬼知道什么时候!&rdo;杜铁锤说,&ldo;这地方没有太阳,什么也弄不清。&rdo;
&ldo;从行军里程看,恐怕快晌午了。&rdo;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忽然,远远传来沙哑的充满恐惧的呼喊声:
&ldo;同‐‐志!……同‐‐志!……&rdo;
&ldo;前面出事了!&rdo;杜铁锤说。
大家凝神静听,果然有人呼喊。杜铁锤就带领大家向前跑起来。
大家循着声音跑了十几分钟,果然见前面草地上一个人陷在污泥里了。大家赶到近处,才看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炊事员,满脸胡楂,污泥已经埋没了他的大腿,他的背上是一口烟熏火燎的大锅。也许正因为这口大锅,他才没有陷入更悲惨的境地。他显然挣扎了很长时间,脸上显出恐惧和绝望的表情,看见人们来到,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ldo;唉呀,你老兄怎么陷得这么深呀!&rdo;杜铁锤笑着说。&ldo;我还不是想出来嘛!&rdo;老炊事员脸上露出笑意,&ldo;谁知道越蹬越深,就象里面鬼儿子拖着脚似的。&rdo;
人们笑起来。
铁锤观察了一下形势,看见炊事员周围都是烂泥,草皮已经损坏,如果到他身边去拉,恐怕也有陷进去的可能,就说:
&ldo;还是用绑带往外拉吧!&rdo;
说着,就伏下身去解绑带。小李也把绑带解下来了。他们把两副绑带接在一起,就把一端扔给了老炊事员。老炊事员用两只手紧紧攥住,七八个人就在两丈以外用力地拉起来。
谁知由于炊事员陷得过深,又背着一口大锅,大家用力过猛,绑带咔巴一声从中间断了。老炊事员的身子刚刚起来了一点,又蹲回到原来的地方。
&ldo;我恐怕出不去了。&rdo;他叹了口气。
&ldo;老表,&rdo;杜铁锤听出他是江西口音,所以这样叫他,&ldo;你还是把那口大锅先放下吧,不然怎么拉得出来?&rdo;
&ldo;我这大锅可不能丢!&rdo;他愣倔倔地说。
&ldo;我们先救你,然后再捡你的大锅嘛!&rdo;人们纷纷笑着说。
炊事员开始从两条臂上解下大锅。
人们又解下几副绑带,结结实实地接在一起,这次才把炊事员拖出了泥潭。大家一看,他浑身上下都是乌油油的黑泥,简直成了泥人。因为那泥象胶一样粘,大家费了很大劲,才用草叶刮下一层。
老炊事员感激地看了大家一眼,嘻嘻一笑,说:
&ldo;我还要赶队伍呢,今天的饭怕要误了。&rdo;
说过,连忙背起他的大铁锅,用一根带子结结实实地在胸前扎紧,一路小跑地赶到前面去了。
雾还是那样浓,炊事员不过跑出十多步远,就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只听到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杜铁锤他们又走出十几里路,前面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走近一看,原来是座放牧人的牛粪房子。按照经验,掉队的人往往停留在这些地方,杜铁锤走到门边一望,里边地上果然躺着一个红军战士,正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蒙头大睡。杜铁锤他们走进去,他一点没有发觉,睡得呼呼的,透出有节律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