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由涧虽心中有些不服气,到底他不是主副考其中之一,也用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堂堂的礼部侍郎。实际上苏由涧并不怕黄明忠,不过是觉得不值当罢了。在朝为官,不是利害关系,还是以不得罪人为妙。他回去继续批卷。外面天色渐渐暗了,堂中添了烛火,照得满室通明。有人困倦,不禁打了一个哈欠,可看看还剩不多的试卷,又是精神为之一振,觉得马上就可以结束了。这时突然有人动了,却是那叶莒。他拿着一份试卷再度来到黄明忠面前,苏由涧目光一凝,心想可是方才的那份试卷?很快他就知道了,他听见叶莒道:“大人,还是再看看罢。”这边的动静,让其他房考官俱都抬起了头,监临朱志也看了过去,一屋子目光俱都盯在那处。因为方位关系,只能看见叶莒消瘦而挺直的脊梁,至于黄明忠的脸色却是看不清。实则黄明忠颇为不悦,眼含不耐地看着叶莒。叶莒似未察觉,又道:“大人,还是再看看。”黄明忠突然轻笑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来,啜了一口:“叶大人似乎很执着。”叶莒坦言道:“十年寒窗苦读,不忍一朝白费。”这话说得有些刺人了,意思就是指黄明忠的随意之举,让人十年寒窗苦读都白费了?作为考官,只有两怕,一怕科场舞弊,二怕被人说不认真审卷,因为这是玷污,唯恐毁了清誉。黄明忠心里暗骂一句书呆子,口中却道:“既然叶大人如此执着,本官就再看看。”他又将考卷翻阅了一遍,这次翻阅的速度要比之前慢多了。看完,他道:“其实这文章写得还算不错,就是太过中庸,没什么味道。”本来一句还算端正的话,因为加了后面一句没什么味道,而显得有几分随意。黄明忠没有再和叶莒说什么,而是问一旁的监临官朱志:“朱大人,还不知已经取了多少名了?”“黄大人稍后,本官这便命人查调。”不多时,有人报来:“已取了七十名。”不用朱志再言,场中所有的人都已听见,大家当即松了一口气,面露轻松之色。之所以会如此,俱是因为乡试取士是有定数的,像山西这样的省,每次乡试取士也就是在五十人到七十人之间。也就是说,五十人之上随意,但绝不能超过七十,不然会被礼部问责。黄明忠面露遗憾之色地看了叶莒一眼,站起身道:“唉,只能说此人运气太差了。”叶莒还没说话,一旁的朱志便道:“咱们累了这么多日,终于能歇一歇了。本官以为不若明日再决定名次开封填榜如何,各位大人?”其他房考官俱是连连点头:“自是极好。”没有人去在意这份被遗憾了的考卷,多日以来的紧绷,如今终于可以放松了,大家都有一种即刻离开贡院,回家沐浴好好歇一晚的冲动。众人甚至都离了座椅,打算相携离开,剩下的还有数十份考卷竟是打算不看了。叶莒却是一动不动拦在那里。“叶大人?”“尔等万万勿要忘了当初十年寒窗苦地之辛劳,也万万勿要忘了朝廷开科取士的目的。假如当年诸位大人应试,恰巧试卷就在那些之列,想必今日也看不到诸位大人了吧。”叶莒指着那十多份被人遗忘的考卷说。堂中一片寂静,众人面上都不禁露出几分羞愧之色。也是朱志的话诱导性太盛,他们竟是忘了若恰巧剩下的那些试卷中,有什么让人惊艳绝才之辈,对方再是个较真的,恐怕所有人都将被追责。一时间都是冷汗直流,已经有人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副考大人所言极是,也不过还有十多份,咱们一人一份,很快就阅完了。”“差点给疏忽了。”众人一番圆场,便坐下打算将剩下的考卷都看完。“还有这份试卷,本官兹以为可列经魁,可主考大人却认为只是中庸,又因名额已够七十,只能落卷。请诸位大人等会儿都阅上一遍,并写上自己的评语,是时本官会向礼部上书原因,也免得若此考生真追究起来,本官无辜担了责任。”“这……”一众人俱都是面面相觑,而黄明忠已经保持不了镇定,面色变得十分难堪。“叶大人,你这是在指责本官?”叶莒回身行礼:“不敢。下官不过是国子监小小的一个司业,位不高权不重,下官不过是怕担了干系,连司业都做不成罢了。”黄明忠被气了个仰倒跌,他铁青着脸道:“继续批卷吧,批完了把这七十一份卷子重新审一遍,我倒要看看这火字七号能不能入闱。”……一直到快子时时,这共计七十二份卷子才又重审了一遍。之所以会多出一份,是因为后面那十几份中,又审出一份出类拔萃者。最后这乡试三场考完,八月已经过去了大半。不过参加完乡试的考生一般都不会离开,要等着九月初放榜。放榜的时间不固定,不过一般在九月初十之前就会放榜,也就说考生还要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经常可以看见成群结队的士子们出没于各处酒肆、茶楼,青楼楚馆自然也是不少的。他们通宵达旦,夜夜笙歌,俨然一副最后的疯狂之态。而薛庭儴第三场考完出了考场,就病倒了。也是那几日连着阴雨天,即使他准备已经足够充足,还是着了凉。这期间静卧养病自是不提,岳步巅也曾上门专门来探望过薛庭儴。等薛庭儴病好之时,时间已经进入九月。转眼间就到了填榜日,每逢到了这一日,即使明知道放榜还得明日,一众应试士子也是非常兴奋。甚至有不少人去贡院探听消息的,毛八斗想着薛庭儴闷在房中多日没出,便想拉他同去,哪知却被他拒了。明知道探听不出什么,去了不是白去,还不如等明天正日子。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北麓书院的人就穿戴一新准备出门。林邈并不打算去,他见多了桂榜前悲欢喜乐,这次就不打算去凑热闹了。等薛庭儴几人到了贡院,贡院大街上已经围满了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哪怕以毛八斗这种身手,也只能望洋兴叹。“罢,我们还是回去吧。就这样挤进去,不死也脱层皮。”于是一众人也只能回去了。回去后,林邈见学生们个个蔫头耷脑,不禁摇头一笑:“静静等候吧。”若真是中了,不用去就能知道,是时报喜的自然就上门了。过了会儿,岳步巅也来了。看他的模样似乎也去了贡院,却是没挤进去转回来的。“你们怎么没去,像我这样的不去也就罢,你们该是凑凑热闹才对。”岳步巅也知晓薛庭儴等人都是头一次参加乡试,第一次下场的愣头青总是信心满满的,恨不得亲眼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桂榜上,哪还能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