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点了下头,轻声说:“难为你了。看着娇滴滴的,谁想这么能捱得住苦。你哥哥也是,发配到西北的一路上,好些身强力壮的大人撑不住,他就撑下来了。西北比京城要冷多了,晚上能把人活活冻互。他刚到昆州时,就睡在马棚里,四面都透风,冻得缩成一个团。他和我说,有时候冻得受不了,就去挤着羊睡,暖和……”潮生心里发酸。何云起吃得苦只会比她多,绝不会比她少。她在宫里虽然也有凶险,可是何云起在哪里,只怕天天都在搏命。“那嫂子……你和我哥,是怎么熟识起来的?”大公主一笑,眯着眼,摸着肚子:“嗯,这个我可也记不得了。反正觉得这孩子和另人都不一样。旁人浑浑噩噩的有,怨天尤人的有,可他不是。每天早晚都要打一趟拳,还在沙上画字,嘴里念念有辞。我走近一听,得,他正背武经韬略哪。我奇怪他怎么会背这个。他说他从识字起,读的背的就是这些,倒是三字经千家文那些,一篇都没读过。他天天刷马,切草,打扫的时候,都在心里默背这些,生怕日子久了自己会忘记。”“真的?”“嗯。”大公主笑着说:“当时我就觉得他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呃,大公主真没看走眼,慧眼识……那个英才,而且把这位英才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变成了丈夫。“你哥他救过我几回,我也数不清了。昆州那地方可不太平,有一次出门时整个马车都被砸碎了,他挟着我翻过土墙,感觉就跟挟着一袋什么东西似的。还有一次,在城外遇着风雪回不去,为了挡风,把马车圈了一个圈。烧堆火,人和马都躲在圈里取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过来发现我就枕在你哥腿上……”潮生听得悠然神往。“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了——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侯起,我看着他的时候,就不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了。他一天比一天高大,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大公主笑容甜蜜:“别人看我的时候,总是先当我是公主,他不是,他看人的时候,眼睛又黑又亮的,直直的盯着人看……”啧啧,何大哥和公主这经历,攒攒凑凑,完全够写一部《大漠儿女英雄传》了父女“那……”潮生笑眯眯的小声问:“总有一个人先开口吧?我哥哥胆子这么大?他当时怎么说的?”大公主眼波流转,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去去,净打听这些做什么?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得,他们做得出,还不兴她问啊?“嫂子,好嫂子,跟我说说嘛。”大公主眼珠一转:“行,我和你说,你也跟我说说,你和四弟的事……嗯?”最后那一声嗯,音调上扬,显得意味深长。潮生顿时招架不了,这不管什么时候,斗嘴皮子干仗,姑娘总是干不过大嫂。没办法,大嫂已为人妇,说话没顾忌,姑娘总是脸皮嫩。“我……我去厨房看看。”大公主拉着她不放人,笑着说:“晚饭还早着呢。来来来,跟我说说。四弟什么时候儿开始对你另眼相看啦?你又是什么时候觉得他不错的?”潮生头扭到一边去,有些难为情,可是不知为什么又忍不住有些好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也说不上来。四皇子一直不愠不火的,含蓄自持。要说起来,却一直对她不错。从一开始,大概因着程美人的缘故,就待她很和气……一天一天,一点一滴。许多细微的琐事,慢慢堆积起来。等到发现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吃惊。什么时候他已经走进心里头了?是他喝醉了,酒后吐真言的时候?还是在雪地里,他把斗篷给她披上的时候?真的说不上来。好象就是那时候,又好象……在那之前就已经有苗头了。大公主看她低着头不说话,笑了笑,也再不难为她了,高抬贵手转了话题:“晚上咱们吃什么?”潮生松了口气,板着手指说:“晚上烧一个桃仁儿鲤鱼,芝麻拌芥菜,溜丸子,再来一个姜丝儿橘皮樱桃肉汤,嫂子觉得怎么样。”怎么样?大公主觉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满面笑容:“妹妹真是能干,这食谱单子是太医开的?”“嗯,太医上回来就开了禁忌单子,我这里也抄了一份,厨房也有一份。”潮生当年在烟霞宫时就伺侯过一位孕妇。虽然那会儿对厨艺没有认真学习研究,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怀孕的人口味总是和平时不太一样。那道烧出来味道一般人觉得有些诡异的汤,大公主现在就觉得挺好的。喝过一次之后表示:“好喝,下次还要。”说起来,大公主这一胎算是好伺侯的,虽然是头胎,却很稳当,孕吐和其他反应也不算很厉害。要知道大公主的年纪在这个时候来说,已经算是大龄产妇了。十几岁出嫁,看届三十已经被看作半老徐娘,膝下儿女成行。那手脚再快些的,三十来岁就当奶奶外婆也是有的。潮生去了厨房,许婆婆替潮生挽起袖子,把钗子去了,用布帕包上头。这么一收拾,整个人就清爽俐落多了。“这儿油烟大,婆婆不用陪着我。”“我也看看,说不定还能跟姑娘学几招儿。”潮生一笑,将拌好的馅儿捏出一个一个丸子,滚了薄薄一层粉下油炸。看着丸子在热油中渐渐变成了金黄色,香味儿也飘散开来。潮生捞起丸子,沥一下油,盛在盘子里。从何云起出门之后,她们姑嫂二人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很平静,但是这一天有些不同。家里来了客人。潮生正看着婆子们烫菜蒸饭,芳辰气喘吁吁来了。潮生有些奇怪:“有什么话,让小丫头来说一声就行,你怎么自己跑了来?嫂子突然想吃什么菜?”芳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屋里忙碌的人,凑到潮生耳边说:“姑娘快换衣裳随我去——皇上来了。”潮生怔了一下,随即把围裙解下,轻声问:“来了多久了?”“刚坐下,上了茶。”潮生匆匆换了衣裳,头发另梳是来不及了。她老是有些疑心自己身上会不会有油烟气。潮生在门边看见了来公公,他也换了一身儿灰布衣裳,打扮得如同个管家。皇帝穿了一身便装,灰青色的袍子,系着头巾,笑眯眯的,看起来倒象个哪家私塾的先生一样。潮生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皇帝笑着说:“别多礼了,今天也没有外来,都随意些。”上位者总是公如此说,表现自己亲民。但是这样的话本身,就已经给双方划出了界限。身份有别,怎么能不拘礼?“嗯,我记得你。”皇帝点头说,“以前老四还在宜秋宫的时候,你仿佛给朕递过茶。”能当皇帝的人,总有他的过人之处。潮生想了一想,的确有那么两次,不过她当时都是垂着头,皇帝也没有必要打量递茶的宫人长什么样,现在居然还能把她认出来。皇帝这回认真的打量她。这就是让儿子不惜下跪恳求的那个女子了。当然,她生得很好,比温氏强。落落大方,并没畏缩鄙俗之态。潮生低眉顺眼站在那儿,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话,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咳,好吧,这话用在现在,也算是应景儿。就是这位公公的来头大了点儿。皇帝应该是主要来看大公主的,连带着见一见她。这么一想,潮生也就不紧张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皇帝也不是三头六臂。皇帝指着下首一张椅子说:“坐吧。”潮生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坐下来。大公主问:“父皇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