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将来会怎么样呢?她以前想着,将来能出宫,能平安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也许,一切不会如她想的那么顺利、平坦地进行下去。将来四皇子娶了妻,她们这些内宅奴婢的命运,实际上是掌握在这位女主人的手中。也不知道四皇子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妻子。潮生也由衷地在心里祷告着,但愿四皇子要娶的妻子,是个温婉宽容的人。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心情上,这很悲哀。可是她们没有别的办法。就算象春墨那么泼辣强硬的人,也得乖乖认命。李姑姑这样炼成了人精的,也对未来没有把握。赏月潮生剪了一个盖帘儿,就是齐刘海。刘海稍长一些,不但盖住了额头,也盖住了眉毛。看起来灵秀少了三分,乖顺多了七分。潮生脸型是很标准的鹅蛋脸,下巴尖尖,额头饱满光滑,眉目也秀致。这个盖帘儿剪的好,把脸上半儿都盖住了。她自己剪得不齐,还央李姑姑帮她修好。“怎么想起这么弄……”李姑姑说了半句,没再说什么,接过剪子,替她把剪得不齐的地方修齐。潮生忙嘱咐一句:“可不要修短了。”“我知道。”潮生坐得直直的,两手放在膝上,眼睛闭着。李姑姑一手拿着剪子,替她一点一点的修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酸。李姑姑想到自己象潮生这么大的时候……也进了宫。那时候可不知道自己会在宫里待一辈子,还以为三年五载就能放出去。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若是她当年没有进宫,而是嫁人生子……也许,也会有个这么乖巧听话的女儿。李姑姑拿着剪刀发证,潮生等了半晌没动静,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姑姑,剪好了?”“哦,没有。”李姑姑定定神,替她把剩下的剪好。碎头发收拾拢起。潮生朝李姑姑一笑:“谢谢姑姑,看着如何?”“丑了一半。”李姑姑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脸:“再晒黑些就好了。”“我也想……”可是潮生就没有晒黑过。就算一天中尽量在院子里多站多走,夏天过了大半,她的脸色还是白皙依旧。宫人一茬换一茬,大多都没有善终。当年的她,今天在灶下满面尘烟。今天的潮生,他日又会是什么处境?李姑姑发了一会儿证,才中气十足的使唤人干活儿。潮生把袖子一挽,抄起刀来就将雪笋刷刷刷切成了丝。她这两年切了无数萝卜地瓜,刀功那是练出来了。切出的雪笋丝细且匀,铺在盘中就象半弯月。李姑姑在她手上敲了一下:“太高了。”潮生忙放低手腕。李姑姑在一旁虎视眈眈,潮生一点儿不敢马虎。李姑姑看着严厉,其实心思早转到别处去了。也许这孩子将来是有造化的。她做什么事情都极认真,从没有什么取巧的心思。潮生剪完这个头,春墨除些认不出她来了。“你……怎么想起来的?”“不好看吗?”春墨点了一下头,违心地夸了一句:“挺好看的。”的确不丑,但是和原来不能比。别人问起,潮生只说:“我觉得额头太高了,所以想遮一遮。”中秋夜四皇子去宫中赴宴,潮生她们也过节。拜过月,碟子里的月饼鲜果顿时被抢得精光。潮光只抓着一块月饼,春墨倒把一串葡萄递给了她:“来来,这个给你吃正相宜。”潮生瞪她一眼,春墨掩口笑。珊瑚她们是后来的,不知道葡萄这个典故,便有人七嘴八舌的告诉她们,结果一院子的人都笑起来。“诶,二皇子一走,咱们这儿就冷清多了。我记得有一年松涛阁还搭了台子,叫了丽苑的乐师来吹笛子,弹琵琶,隔着墙听得一清二楚。现在那边也空听……”月饼上印着圆月,月中还有兔子,十分精致。潮生掰开来,递了一半给春墨。也不知含薰怎么样了。潮生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中秋节,就是和含薰一起吃月饼……天上圆月皎洁,照得一地清辉。潮生心中默念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含薰这会儿也在看月吧?采珠应该也是。不能相见,只能在心中祝福她们平安。珊瑚天在那里跟另外两个小宫女讲中秋的典故,正说到因恶人逼迫,嫦娥情急之下吞服了仙药,奔向月宫。后羿赶了回来,一路追赶一路呼喊妻子的名字……从此仙凡两别。小宫女听得如痴如醉,手里的月饼都忘了吃。文月说:“嫦娥仙子真是可怜,那月亮这样高,这样冷,她一个人可怎么过?”春墨用手肘碰了潮生一下:“怎么?你也在可怜嫦娥?”“嗯?没有。”“那就是想家啦?”潮生笑笑,咬了一口月饼。有人说:“这么坐着没趣儿,我们来击鼓传花吧?传到谁,谁就讲个故事,唱个曲儿,好不好?”众人都说好,于是寻了一只铜盆来,倒扣着拿筷子敲。春墨拿了一枝绒花出来,众人就敲起来。花转了几圈儿,潮生手疾眼快,一次都没被捉着。春墨都被捉到了一次,她平时十分威风,这回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唱了一首家乡小调,春墨有一把好嗓子,唱得很是好听。一曲唱完,众人都叫好。春墨坐了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潮生把自己面前的葡萄推过去,春墨板了一颗吃,笑吟吟地说:“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潮生说:“姐姐说什么呢,明年此时咱们就不一起赏月了?”春墨拖长了腔调:“就算赏,谁知是不是还在这院子里?”潮生证了一下。是啊。就算明年圆月依旧,人也未必是现在这些人了。小宦官们也在一旁凑热闹,嘻嘻哈哈的。平时春墨早训人了,虽然四皇子宽宏,但是规矩却不能乱。可是也许想着这次赏月之后,大家的前程未卜,春墨也没有煞风景。宜秋宫的轻松,潮生以前根本是不敢想象的。在烟霞宫时,陈妃也算是宽容的主子,但是宜秋宫里整年听不到大声说话声,也听不到笑声。还有西院儿的人也一起过来了,冬纸夏笔都来了。“门上还有谁?殿下倘若回来……”“现在是不会回来的,皇上要是高兴,只怕得到四更天。”两人的声音夹在击鼓声说笑声里头,忽然听着鼓声一停,众人纷纷说:“在哪里在哪里?”原来刚才传花的人停了,花就掉到了桌子下面。潮生低下头,看花就在她脚边不远,弯下腰伸长手去捡。桌下头黑,她摸索了两下才摸着绒花,抬起头直起腰来。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静下来了,所有人都躬下身去行礼。——四皇子竟然已经回来了。他披着一件长长的斗篷,在月光下头,那斗篷象是一领银色的流水,迤逦曳地。隔着一片人,潮生竟然忘了行礼,就那么呆呆的与四皇子对视。春墨在下头拉扯她的袖子,潮生才醒过神来,急忙行礼。“都起来吧。”四皇子缓步走了过来,将潮生手中的绒花拿了去,看了一眼,又还了给她。“你们接着玩。”众人面面相觑。好在四皇子平时就不是严苛的人,众人也知道不会有责罚,倒也不惧怕。过上元节时,四皇子还和他们一起赏玩花灯猜灯谜呢。小顺走了过来:“我来击鼓,花儿呢?再传。”他的随意让大家也轻松了些,珊瑚大着胆子说:“这花在潮生姐手上,她可不能赖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