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生了两个儿子,倒是很稀罕小姑娘,又文静又清秀,乖顺听话。所以人们都说,女儿乖,女儿好,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呢!象自家这野小子,还没进学,就一天到晚的逮着人,精力旺盛,好奇心又强,实在让人招架不住。花灯这种东西,年年看,已经不觉得稀罕。再说,这些近处的,皇帝能看见的,当然都是花团锦簇,那些远处的,九成还是旧的,破的,烂的,反正一点起来都彩熠煌煌的,也看不出什么。可是这个排场已经成了俗例,年年如此。元宵一过,年也就算是完了。过年应酬往来,操劳费力,等过了年一松懈下来,四皇子先病了一场,发热,咳嗽。缠绵了半月也没好透彻。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等四皇子的病渐愈,潮生却又病倒了。诚王府这阵子汤汤药药的就没断过。养病的日子极其烦闷,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病势却不怎么见好,连屋子都不能出。病中还有人来探望,走马灯似的轮着转,个个说的话都差不多,潮生答得话也差不多。朝堂上的事儿潮生不见得桩桩件件都知道,但是过了年一开春,陆国舅一系的人就有好几个遭了弹劾。赌这其实不稀奇,御史们总喜欢咬外戚权贵们身上的肉吃。你看那清贫自守的,出身不显的,家中人口少,门庭破败的人是没有人去参他的。骨头硬没有油水没有肉,咬他做什么?勋贵外戚们就不一样了,那都是肥得流油的主儿,真成了那是名利双收。但这回的情况略有不同。不是那种风闻奏事,也不是不疼不痒的敲打,实打实是翻出来旧事,罪证确凿的。其中一个兵部的,姓徐,被数出十六条罪状,每一条都是结结实实的有铁证的,单论哪条都够抄家杀头。潮生只听人说起其中一条,是这个姓徐的当年在蔓州为官的时候,曾经看中了一个下属的妻子。要换个无耻一点的人,卖妻求荣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关键这人脾气很直,甩手不干。姓徐的于是暗地里派人把这人灌醉后溺死,进而霸占了他的妻子,那个女子也性子刚烈,上吊自尽了。这些事以前并不是完全没有风声,但是好像全挤在一起爆发。四皇子这些日子在家的时候不少,一来他的病也没全好,太医说不宜劳神费思,该多多休养。他有大把的时间陪着潮生和两个儿子。阿永蓦然发现自家爹不止是会读诗书而已,好多有意思的玩意儿他也懂,这种有意思,和阿罗舅舅是不一样的。阿罗舅舅会教他爬树,捉鸟儿,抓鱼,那些都很新奇,每天都觉得新鲜。但是爹说的,做的,也很有意思,可是和阿罗舅舅不同。爹带给他的也是新鲜的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但是爹却不会直接告诉他这东西怎么来的,或是这东西怎么做的,而是让他自己揣摩,自己去想。有的时候他能想出来,有时候猜不出来。可是这个想的过程……还有,终于猜到的时候,那种满满的成就感,是任何事都比不上的。“爹怎么会这么些东西?”阿永没有这么问出来,但是他的疑问都满满的写在脸上了。四皇子微微一笑,揽着阿永,指了一下书房里那一排排的书架:“都在书里头,那里面什么都有。”阿永之前也认字,三字经什么的也能朗朗背诵。可是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书籍上的方块字,有着那么神奇的力量。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啊。潮生先前还在头疼着怎么拘拘阿永的性子,眼看着,一年大二年小的,总不能老是放野马一样放任着。可是四皇子这一出手,立马就见了成效。果然儿子还是要爹来教啊。四皇子也曾经是男孩子,男孩子心思想什么,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他都清楚。潮生毕竟是女子,再疼儿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给儿子这个时候男孩子应有的教育。欣慰归欣慰,潮生心里不是不泛酸的。同时还有些不安。陆国舅一系遭遇弹劾攻讦,这事儿和自家有没有关系呢?但是四皇子表现得很从容,一直在家养病,朝堂上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最近……外头,不大太平。”四皇子看了她一眼,笑了:“你不用害怕,没事儿的。”潮生索性摊开了问:“你和大姐姐,有没有……”四皇子缓缓的摇了摇头。潮生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四皇子摸着她的头发:“大姐姐的势力不在朝堂上,再说,这种零零碎碎的发难,也不是她的性格。”是啊,的确如此。“至于我……”他停下来,看了潮生一眼。潮生朝他一笑。四皇子从来不当出头鸟。“那会是谁呢?”“承恩侯树敌太多。”四皇子说。是啊,陆国舅贪婪而吝啬,许多人当面奉承他,转过身来却十分鄙薄这位“承恩侯”。承恩承恩,可不是靠女子裙带,靠承恩才登高位的吗?这些人,朝官也好,勋贵也好。要么是自己有本事,要么是祖宗有本事,挣下一份儿家业。到了陆家,人家是妹子有本事,给哥哥挣下爵位家业。“现在看着很热闹,但是……”四皇子轻声说:“陆家没那么容易板倒的。”潮生转头看他。“承恩侯,是父皇封的。”由皇帝所封,也只能由皇帝褫夺。承恩……潮生点了点头。他的平静,也让潮生平静下来。日子如常的过着,照料一家人饮食起居,打理王府上上下下的内务。心里一静,病似乎也好得快些了。四皇子这些日子仿佛没事可做一样,一直陪着潮生,陪着儿子。潮生一病,许多事情难免耽搁。四皇子捧起潮生的帐本来,一样一样看得很仔细。说起来,自家有多少钱,庄子上有多少地,府库里有什么东西,四皇子大致心里是有数的,但具体到每一样,他就不那么清楚了。潮生的帐本记得非常清楚,按分类来的,玉器、,字画绸缎……后来还标着这东西的来历以及价值几许。这库是每个月都要盘一回的,每个库必然有两个人负责,还有单一个人负责监察,职责交插。“真不错。”他点头嘉许:“这可很难出错了。”“管家里自然可以这么管。”潮生说:“人就这么多,东西也就这么多,日子一长不用看帐本都背下来了,府里每个人我都能叫出名字。可要是放在外头就不成了,人多,事也多……”“但是办法是好的。”四皇子眼光精准:“只要有一套规法在那里,放到别处去一样有用。”“其实办法也不算是好办法。”潮生说:“可再好的办法,也要人哪。”再好的办法,执行的人不得力,甚至给你来个以法害民,你能怎么办?就象前朝几次变法,为什么都越变越糟?最后变法派一败涂地。那些变法不全是坏的,有很多是很好的,可是再好的法也要人去执行——问题就出在这里。四皇子放下帐本,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潮生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来,不用急的。”“是啊。”这一次对陆家的围攻越演越烈,眼看火就要烧到承恩侯长子身上时,嘎然而止了。承恩侯遇刺了。当然,他没有死,只是伤得也不轻。陆皇后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而且皇帝当天晚上留在了椒房殿——第二天还派人去承恩侯府上探视,还有赏赐。这是一个很清晰的风标。朝中那些鼓噪的人象是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集体失声了。陆皇后太清楚皇帝的底线在哪里了。事实上,后来四皇子对潮生总结这件事。从一开始,他们的时机挑的就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