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静淑冷笑道:“莫非我说错了?若论品性,我确不如双姐姐,双姐姐贤良得紧,这才刚过门半年,身边四个丫头就都给夫君收用了,听说双姐夫还同一个窑姐儿相好,三天两头的去嘘寒问暖,姐姐竟也大度,跟个没事儿人一般,我自然是万万不能了。”梅燕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里早已滚下泪珠儿来,只憋出一句:“你,你胡说……”气得抖成一团,再无法言语。婉玉见又要吵起来,道:“都消停些,少说两句罢!”紫萱反倒拉了婉玉一把,低声道:“静淑妹妹说的这番我竟不知道,咱们待会儿再劝,且听听还有什么奇闻。”婉玉闻言好笑,胳膊肘顶了顶紫萱道:“把架劝住了,淑妹妹拉到外头去,随你怎么问,这闹起来成什么体统,万一说臊了谁,当场撞墙抹了脖子,真个儿不好收场了。”梅燕回冷笑一声,对梅静淑道:“你说的那些不过是旁人胡编乱传,哪个少年郎不轻狂几年,姐夫如今可全然不同了,只有长老婆舌头才当真的乱嚼一气。再者说,眉毛胡子一把白还没中秀才的人有得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了?况即便会读书又如何,一辈子穷酸的有的是,不如差事体面,赚得来钱粮。我夫君早已答应了,给姐夫谋个肥差,看到时候谁能轻贱了去!”梅静淑哂笑道:“是了,你夫君皇亲国戚,真真儿的体面,回姐姐做个填房也不算委屈了,听说前房还留下一子一女,倒也辛劳你看顾着,免得担了‘后娘心狠’的名声。”梅燕回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因前房子女养在京城她公婆眼前,故她做填房的事便想瞒着,谁想竟被人知晓了。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双生女脸上好似打翻彩帛铺,抖着嘴唇,一时要哭,又强忍着。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梅静淑只觉心里痛快,轻飘飘落下一句:“自己做的事儿老天爷都长眼呢,别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言毕一摔帘子走出去了。婉玉随着走出去,拉着梅静淑走到清静之地,方才放慢脚步道:“到我那里吃杯茶消消暑,也洗洗脸,重新画画眉眼才好。”梅静淑不吭声,半晌才道:“婉姐姐是不是怪我了?你们没来的时候,她们说了好些不中听的,我,我也是实在忍不住……”婉玉道:“谁怪你了?只是你大庭广众之下不给留脸,双姐儿还好说,梅燕回好歹嫁了个有头脸的,只怕日后为难你们。”梅静淑冷笑道:“她不过就嫁了个汝宁公主的曾外孙子,跟皇家都快八騀子打不着了,汝宁公主都薨了多少年了,凭她为难去!我梅静淑一没吃她的,二没喝她的,绝不受她这个气!”又絮絮说了些许气话。婉玉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岔了别的话头,不在话下。且说晚间笀宴已毕,婉玉乘马车回杨府,珍哥儿玩了一天,这会子躺在马车里早已困乏睡了过去,婉玉恐杨晟之灌了些酒水骑马摔着,便掀了车帘子道:“坐马车里来,我有话同你说。”杨晟之闻言下马,怡人换了郑姨娘的马车,自己方才坐到婉玉身旁。二人闲来无事,婉玉便将梅静淑同双生女争持之事同杨晟之说了。杨晟之道:“梅通判不知怎么答应这两门亲事的。撇开乌新正相貌暂不提,论起谈吐,竟说不出一句整话,‘嗯’、‘啊’、‘这个’说了半天还云山雾罩的。非要同旁人比试书法,倒也没人拾话茬,他写什么都只管赞好。一张嘴就爱提他外曾祖母,表白太祖皇帝功勋,一副与有荣焉之态,带着十分的呆气。那个刘青更不用说,不开口倒好,还像个体面人家的公子,可一说话便知此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浪荡子。开始还吆五喝六的,后听我们在一处报名号,叙同年,又论及官职等事,他腿就软了,缩头缩脑,问他话也不回答,灰溜溜跑了,我瞧着他那两下子还不如咱们家三等的小幺儿。”婉玉道:“听说三堂叔对这两门亲都不甚满意,但乌家算得上高门第,回姐儿自己也愿意,三堂叔便允了;但刘家那门亲,当中不知有什么弯弯绕,起先是不肯答应的,后来也松了口。”杨晟之笑道:“旁人怎么结亲我不管,我只管我娘子。今日累了罢?你靠在我身上歇歇。”婉玉倚在杨晟之身上道:“有桩事我正想问你,原先我在外头书架子上摆的两三套书怎么没了?是不是你舀去看了?”杨晟之一怔,不动声色道:“什么书?”婉玉道:“《容斋随笔》和《困学纪闻》几部,上京的时候我恐东西多遗失了,就放在外头的书架子上,回去一找才发觉不见了,我以为落在娘家,今日又找了一番,怡人说记得我早就带回咱们府上了。”杨晟之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是几册书,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看什么书,列个单子我给你买回来,还有古董字画,但凡你想要的,只管开口便是。”婉玉道:“那两部都是成套的善本,还是江阴一带有名的才子抄写的,单法也赏心悦目,即便是有银子也买不来。若你没瞧见,我就去问问丫头们。”杨晟之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原来他无意间翻了那几册书看,瞧见扉页上题着吴其芳的字并诗词句等,知道那书是吴其芳送的,心里登时便有些不舒服。吴其芳容貌俊秀,亦有十分的才学,当日科考便在他之上,原本婉玉便要与之结亲,因他施计方才如愿以偿,虽娶得娇妻,但杨晟之见了吴其芳不免暗暗比较,又恐婉玉心里还对吴其芳存着念想,欲问又张不开口,心里到底结了疙瘩。这厢见了吴其芳送的书,不由醋了起来,伸手便将那几套书揣了,到外书房寻个旮旯胡乱一塞了事。今日婉玉问起,他便闷闷的,还有些恼,口中道:“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甭找了,回头我再给你寻几套来。”婉玉摇了摇头道:“还是要好好找一找,明儿个我就让怡人她们把房子细细寻一遍,丫头们住的地方别漏下,好端端的,总不能张腿跑了……”后半句“书丢了是小,若是出了家贼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未说出口,杨晟之便冲口而出道:“几册破书罢了,比这稀罕几倍的东西也不见你放心上,我知道,不过因为那书是吴其芳送的罢了!”婉玉登时便怔了,半晌才把气喘过来,道:“你说什么?”杨晟之推开婉玉道:“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婉玉道:“我明白什么?你把我想成哪样的人了!”杨晟之硬声道:“几册书就让你急成这样,同我成亲了以后还当宝贝似的供着,你若还惦念他,我也不必碍眼,成全了你们便是!”说完便命停车,撩开帘子便骑马去了。婉玉愣愣坐着,只觉得又委屈又心酸,听了杨晟之说的话,心里灰了一半,眼泪止不住滚下来,又恐吵着珍哥儿,不敢哭出来。待回了府,奶娘自抱了珍哥儿去睡觉,婉玉回到卧房里,杨晟之却不知去哪里了。怡人端了碗汤,上前道:“奶奶今天晚上用得少,喝碗汤再睡罢。”婉玉坐在床上不吭声,怡人瞧见她眼中泪光点点,似是哭过了,不由吃了一惊,道:“奶奶,你怎么了?”婉玉满面倦色,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让小丫头子打水进来梳洗罢。”怡人不敢多问,便叫丫鬟进来,婉玉换了衣裳卸了妆,也不等杨晟之便上床安歇了。片刻杨晟之回来,怡人拦住道:“方才三奶奶哭了一场,脸色也不大好看,连汤都没喝就上床睡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杨晟之一愣,低头想了片刻道:“你把汤热热端进来。”说完便进屋了。卧室里燃着一盏蜡烛,婉玉躺在床里侧,面对着墙。杨晟之坐在床边上,唤了婉玉几声,婉玉听见他叫自己,不由又有些伤心。杨晟之在车里说了横话,出来让风一吹,立时就后悔了,又听说婉玉哭了,晚上连滋补的汤水都没吃,心中愈发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