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不再追问,姿态慵懒地侧卧在调音师的身边,把玩着对方的头发。这些年他登过无数的舞台,拿过大大小小的奖项,上过各种各样的媒体,昔日瘦弱的身躯里透出了高华的气度。调音师没问过他身边有多少情人——那不是安全范畴内的问题。
空气中残留着欢爱的味道。肩并肩地躺了片刻,调音师坐起身来:“我要走了。”
钢琴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似是一个挽留的姿势,但最终只是在他唇上浅浅印下一吻:“路上小心。”
“再见。”
……
听见钢琴家的死讯,是在那一年的暮秋。
调音师安静地听着电视里播出的新闻,著名钢琴家不幸遭遇车祸,当场抢救无效死亡。画面中是白布底下露出的一双脚,昂贵的男式皮鞋上蒙了灰,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以为自己会惊骇或悲伤,实际却是麻木的接受。
那个人始终不是属于自己的,离别早晚会来到。
“再也看不见对方”这个事实在之后的时光里,以缓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点点地侵蚀进他的认知。那道身影从世间消失了,有一天自己忘记了他的样貌,也无从再次确认。胸口某处的麻木外壳被蚕食,露出其下黑暗旷野般的巨大孤独,以及盖过了伤痛的、排山倒海似的不甘。
流逝的岁月中曾经浮现过的可能性,却被自己过早葬送。无法挽回,无法推翻重谱。
然后在这年雨季收尾时,调音师再次接到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最近方便的话请来我家一趟好吗?”不容错辨的钢琴家的声音,在那头若无其事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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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将台本翻过一页,用叙述性的沉静语气念着旁白:
【站在那扇似乎毫无变化的房门前,我努力压下自己的恐惧,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钢琴家的养女。】
一旁的女声优轻快地开口:“修琴的叔叔!”
“你好。”
“请进,爸爸就在里面。”
“啊,有劳了。”
【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如今也已初具少女的模样。】
【一跨进房门,耳畔便传来似曾相识的旋律。像花瓣翕张在冰冷午夜,像深海鱼鳍滑翔过沉没宫殿的遗迹。】
“《F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肖斯塔科维奇。”G的语气混杂着惊异与迟疑,还有更多无以尽述的感慨。
身边的S淡然微笑:“你来啦。”
【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庞,安然无恙的笑容。但是他的身下……】
“你——”
“爸爸,我能看你们修琴吗?”女声优适时打断了G的话语。
“会很吵的,你去自己房里待着,听话。”
“哦。”不满地拖长了的腔调,“好吧。”
【他的身下……真的没有影子。哪里都找不到一片影子。】
S轻轻笑了一声:“别看了,我直接承认。我已经不是活人。”
第24章噩梦
良久的沉默。
G再次开口,像是费尽力气才艰难挤出的声音:“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为了她呀。”S的尾音低垂下去,似乎带上了一丝黯然,“孩子还小,已经失去了父母,如果我再离开,她未免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