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之后,传出了这名渔夫与族中一位女子相恋的消息。
“我当时不觉有他,只想着此人这是彻底归顺于烈山部了。”澜辰说着。他不方便说出口的,是他当时心中还有几分得意,更是暗暗蔑视沈夜狠绝的做派。
然后澜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从来未曾想过,为何沈夜只允许经过训练的祭司来往于外界,只允许祭司们向族人传授下界生活必需技艺,却不允许祭司们跟族人聊起更多的外界情形。等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了。
那是夏天的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族中那时并未实行宵禁,但暴雨倾盆而下,族人几乎都在家中闭门不出;而空中不断雷鸣电闪,如条条金蛇窜过夜空,更是掩盖了所有的异常声响与光亮——比如,数人集结来到海边的动静;比如,令多人穿过龙兵屿结界的法术之光。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便有祭司仓皇奔来大祭司殿,面色惨白地禀报。
那名渔夫以及族中六名青年男女,昨晚私自出岛。
澜辰大惊,问他们如何穿过结界。
禀报的祭司将头颅埋得更低。其中有两位低阶祭司,故而知晓出岛法术。
故事就此,急转直下。
讲到这里,澜辰又偷偷看了眼沈夜,后者眼神低垂,似在沉思。
澜辰是澜家这一代嫡长孙,而澜氏是烈山部最显赫的宗族之一。神农一脉主木,五行之中水生木,故而烈山部最古老尊贵的家族,为了显示对木系的供奉滋养之意,便皆取水入姓氏。
沈、沧、澜皆是从古至今的烈山望族。所以澜辰从小所受到的教导,皆是与烈山部的荣耀、传承、担负相关,而他的夙愿与欲望,也都围绕着这些展开。这种教导,让澜辰对部族的了解,却多少有点居高临下不切实际。也不光是澜辰,许多名门子弟都有此等痼疾。
沈夜不由得忆起多年前的一幕。当年近百个孩子逐一被单独领进大祭司殿,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他面前,他要从中挑选出一到数人作为弟子。孩子大都很是紧张,他便跟他们尽量轻松交谈起心愿志向,却尽数听到被宗族长辈教出的早熟的豪言壮语。
“为什么想学法术”“为何想成为本座的弟子”他问得百无聊赖之际,却终于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声音不大,却有种嫩生生的坚定。
为了大家。不是弘扬神农荣光,不是重振部族辉煌,不是回护神裔骄傲。那个谢家孩子的回答最天真,却最脚踏实地。这在贵族小孩中,实属罕见。
他便跟那孩子多问答了几句,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谢家少年的言谈不卑不亢,还不自觉地会弯起嘴角浅浅笑笑,像是初春时矩木绽开的嫩黄青芽,未脱稚气却充满朝气。
沈夜没有再让华月叫别的孩子进来,他已找到他想教导之人。只此一人,便已足矣。
所以澜辰并不了解族中百姓的想法和贵族大不相同。对普通百姓来说,心中并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他们关心的,是生活本身。
对澜辰等高门子弟来说,他们的愿望便是能够位列高阶祭司,受人尊崇,执掌权柄。而族中的普通青年的想法,他们却不明白。任何族裔的普通青年,都有着某种共性。充满热情,充满生气,以及对未知和新鲜的事物与生活,充满着盎然的好奇。
渔夫的到来,便为烈山部的青年们,打开了一扇巨大的窗。来自下界中原文化的风土人情、来自天南水北的风俗美景、来自万丈红尘的花红柳绿,便在他们面前展开。
下界,本来只是祭司和长辈口中一个扁平的字眼,却因为渔夫的讲述,而变得栩栩如生起来。原来,下界不是一个禁地,而是一个比流月城、比龙兵屿都要无限广大的世界。龙兵屿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下子显得乏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