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庸支支吾吾:“这……能说吗?……我怕……”他的声音比身材与脸更配,斯斯文文,文文弱弱,活像个书生,一点儿不像带刀侍卫。典婵一拍桌子,愠声道:“说出来!”作为九离之主,她早已练就得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却频频见其动怒,可见她是真的很担心典山沈渊他们。阮庸立刻说:“小皇子与我进去时,那牢房的玄阴铁就已经断了不少,足够一个人进出。”何梦访原以为阮庸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瑟缩,没想到,居然没有,还淡定地回答典婵问题,可见他也只是表面文弱而已。听了阮庸的话,典婵“哼”了一声,失望中夹杂愤怒地说:“原来阿渊早想逃了!只是被你们撞见,便掳了他皇弟!……阿渊要逃什么?……难道怕我们不明是非?……”何梦访站出来,实话实说:“玄阴铁是向延的常阳砍断的。”典婵眉头一展,“你是说,先前阿渊能逃,他也不逃?”何梦访道:“是啊。阿渊说逃了也无用。”听闻,典蝉眉头微微蹙起,“这孩子……”她想:如果阿渊逃走,就是畏罪潜逃,罪名就洗不掉了,却定然留有一命,只看抓到他的时间长短。而她也大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太积极地找阿渊。这一想,心情骤然舒畅。倘若不逃,这件事的走向她吃不准,也是生死参半。又想,阿渊当真不逃,这孩子当真是傻。可……“可这般阿渊都不逃,后来为何……”典婵知道这种情况怎么也说不过去。——就像面前有两条都能通往目的地的路,但它们在路程上一长一短。沈渊的做法就是舍近求远。“二皇子与小皇子本好好的,甚至有说有笑……”阮庸回忆道:“可二皇子突然就挟持了小皇子,说:‘让我出去!不然就杀了他!’,我害怕小皇子真的出事,就只能照做。待二皇子出了死牢,我本以为他会放了小皇子,可他却对我说:‘我要去东海杀了那些诬蔑我的人。你主子尚在我手里,你敢说出去的话,我就掐死典山!’,说完就带着小皇子走了。”“阿渊要去哪儿跟你提干嘛,直接带典山走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沈渊聪明得很,何梦访认为他不会这么多嘴,提前泄露行程目的。阮庸慢吞吞地说:“二皇子确实这么跟阮庸说——”语速虽慢,但从语气就可以听出,他很肯定这个答案,绝非信口开河。只怕沈渊突然脾气大改是因为其魔神心性所然。典蝉追问:“阿渊当时什么状态?”阮墉答:“除了发丝全白,与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听闻,何梦访与典婵都沉默了。良久,典婵一声令下,“取留影珠来!”转而,低声追问到阮庸:“你敢骗吾?——”她的气势对任何人都有绝对的威压,在她面前从不敢有人作谎。两人面面相觑。阮庸坦然地说:“当然不敢。”接着,留影珠被取来,只见那画面里的一切与阮庸所说大差无几。看完,典婵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滴,猛然起身,下令道:“捉拿沈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与沈渊的母子亲情被涤荡得荡然无存。--------------------分袂三何梦访带着向延离开,后脚典山与阮庸带着一壶温好的遗子春来玄铁牢中看望沈渊。典山一句话没说,拿着酒壶往酒杯里倒酒,手一直在颤抖,洒了不少出来,耗费了很长时间方才倒满一杯。彼时地上已经积满了一滩水渍。他的一双眼睛呆滞涣散,因为如此却也比常人清澈明亮。他便是用那双干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渊,颤颤巍巍地将杯子递到其眼前,含糊地安慰道:“皇、皇兄不怕……”看着斟满遗子春的酒杯,沈渊有些不明所以。阮庸从旁解释道:“不知怎么了,主者听闻您的消息,便大哭大闹着要求我带他来看望您。”典山那情况沈渊是明白的。二十岁的人了,他说话尚且含含糊糊,不能自理,若能记得一位、两位的亲人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是自己要求来的。沈渊很是欣慰,笑了笑,接过典山倒好的一杯遗子春饮了,将酒杯送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张开双手,揉了揉典山的脸颊。典山没半点抗拒,只呆呆地站着任他揉捏,嘴巴不时被挤成小鸡嘴,嘟嘟的,双眼只盯着他看,也不时被挤成两条细咪咪的缝。脸颊肉肉软软,手感甚好。沈渊笑道:“我弟弟怎么能这么可爱?以后若我不在了,你也要这般去逗母亲开心阿——”说罢感到晕晕乎乎,不待嘴角放下,已经扑在典山身上。在彻底昏迷之前,他感觉到典山一把推开了他。“砰”地一声,身体砸到冰冷的地面,随即耳边响起阵阵刺耳的嗡鸣。嘈杂中,他听见典山咬牙恨道:“呸!当我是猴子吗,专逗你们开心!?我这般模样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再次睁开眼睛,映入沈渊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氛围使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孤独,仿佛他已经死了,浓稠冰冷的死寂包裹他,拼命地将他拉入地底。他动了动手脚,想要逃离。根本无济于事。他动不了。此举搅动的这方黑暗,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音——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被世间的风花雪月抛弃了。怎么办?只能花时间适应。适应一段时间,突然,一点微小的火苗怦然窜出。那点微弱光明身后,是典山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幅度比凤眼收敛,藏在那份不张扬里的是那对瞳孔里弥漫的阴骘狠厉。他的眉毛浓密,肆意地杂乱生长着,疯狂、野性,重重地压在那双眼睛上方。沈渊不寒而栗,打算问他怎么回事。他开口,“小山,你……”“扶挽。”典山转过身,连带着那点烛火也消失,“你来尽尽地主之谊。”说着,响起“啪”的一声巨响。沈渊身体随之剧烈颤动一下——他听出来那声音是清源鞭抽打地面而发出的。典山又道:“扶挽,我手里这根鞭子便交给你来使用了。”此言一出,沈渊身体一冷。他有些不太明白,问道:“小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声音害怕得在细细颤抖。黑暗里传来典山的声音:“因为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正常人生。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我便觉得不堪,是我伟大生命中一个大大的污点,所有见证过我那般样子的人我都让他闭嘴!而你!你是罪魁祸首,更加应该抹消掉!十岁宴之前你为了一只狗让阿庸对你下跪,十岁宴之后你打了我一巴掌,我可都记着呢,我就等着一天让你千百倍偿还。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其实我一直记得,记得你曾经看不起我,嘲笑我。“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小时候,我站在母后的皇位前,只是想去坐坐而已,根本没想过其他的。而你和何梦访突然进来,你问我:‘站在皇位前想干什么?’“我没有说话。何梦访开玩笑地笑着说:‘皇位不是一个傻子能继承的。’”沈渊道:“那时候我们还小。”“我不管!”典山孩子般耍赖道:“总之待我正常后,回想起来那些时日我便很生气。”“……”沈渊没话可讲。之后,沈渊在那黑暗里待了很久。每天受着鞭子,每时每刻处在极度疼痛之中,那汪徊鹤还在耳边说些厌弃他的话。汪徊鹤:“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仁慈,不然早在二十年前你就死在羽渊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