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不说话,晋光就越是想要搭讪,整个舆陵都像一个谜,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乡正和沉默寡言的执事官之间诡异的气氛让人想要去探索。晋光急匆匆跟上他的脚步,试探着问道:“韩先生到舆陵有多久了呢?”
“三年了吧?”韩嘉也没有确定的时间概念。
晋光一盘算,笑道:“可不是有缘?三年,还真是花姬带着阳儿来的时候。”
“是啊,我原也是晋国人,是跟着花姬来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引得晋光更加惊讶:“韩先生也是晋国人?”
“我在晋国做过司寇,是公子去楚国的时候,所以没有见过。”韩嘉解释道,“在齐晋两国开战,你回国前,我就辞了官,整日在台城漂泊不知何往。后来在云游路上救下饥寒交迫的花姬和晋阳,就带着他们一同来了这舆陵。”
“花姬逃离台城来舆陵,也是不容易啊!”晋光感叹着,又感激地看了韩嘉一眼,“先生眼见抱负不能施展便毅然辞官,又对花姬和阳儿出手相救,真是潇洒又高义!”
“你不必代她谢我,我此生做过最不后悔的事便是救她……”他的话音断在这里,步伐也在此时停下,晋光茫然随他的目光望去,望见一个抱孩子的母亲,耳畔响起韩嘉迄今以来最为温柔的声音,“要不现在我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妻子。”
那是花姬。
晋光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布衣不能夺去她的光彩,那个让三代晋公为之动心的女人!
他曾亲眼见过哥哥对她的痴迷,没有人不会拜倒在绝对的美之下,那不是贵族对女人玩物似的宠爱,而是夹杂着对美的崇敬。花姬就是这种美的化身:搭着珍珠翡翠,一点不比满目奢华逊色;配着布衣茅舍,竟也让这鄙陋的一切蓬荜生辉。
晋光看得痴了,花姬却没在沉沉暮色中认出他来。望着站在门口的韩嘉,给他一个噤声的手势,韩嘉忙舍下晋光放轻了步子进来,面对这民家小院,一家三口,晋光竟挪不动步子。
“武儿刚睡你就回来了,还带了个哪里的朋友?”花姬任韩嘉把襁褓中熟睡的孩子接过去,借着昏暗的光芒看了外面的人一遍又一遍,有些熟悉,却实在与记忆接不上线。
韩嘉却没有理会也没有有介绍来者的意思,轻巧地抱着武儿,随口问着:“晋阳呢?”
“去学堂师傅家了,那孩子一向好学,师傅也喜欢他,你是知道的。”提起晋阳花姬就笑了,“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吧?”
“阿爸,阿妈,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比印象中稳重了许多的声音,晋光心里一动,猛地回头。晋阳停下了脚步,家门口站了一个陌生人本就令他惊讶,谁想到这人一回头,竟有着一张熟悉的脸。
只是相去三年,童年的记忆依然深刻,晋阳难以置信地盯着晋光好一会儿,愣愣地喊了一声:“光叔叔?”
一声“光叔叔”也提醒了花姬,她也同样愣愣地看向晋光的背影,还没回过神来,只见晋阳已经没命地跑过去紧紧抱住晋光的腰,抱得他一震。
“光叔叔!”这一抱晋阳就确信是了,小时候就常吵着要这唯一的亲叔叔抱,叔叔是阿爸的弟弟,明明与爸爸差不多高,却像是小了一圈,细瘦的腰肢能被阳儿小朋友一把抱住。
小时候阳儿一这么抱光叔叔,光叔叔就会顺势把他抱起来,用好看的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这时候一手揽着花姬的晋悠就会望着这叔侄俩笑,抛却了君与臣的界线,他们就只是单纯的一家人。
而现在,晋光就像往常一样地摸着他的头,却没有把他抱起来,而是俯下了身,抱着他往怀里塞。晋阳比以前高了许多,这三年也长得壮实了,与被折腾得无比憔悴的晋光形成极大的对比。他像拥抱即将逝去的过去似的,紧紧地抱着阳儿一句话不说,一步一步怀着震惊走过来的花姬已经站到了他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