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绰奇猛地出列来,朝着皇帝的方向,给皇帝“砰砰”磕头,可皇帝到底离他太远了,他看不清主子的容貌,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认清,只以为那不过是个奶奶带大的小小子儿,乳臭未干,不值一提。谁承想他不动声色,他暗自隐忍悉心筹谋,筹谋了这么久,生出锋利的爪牙。
&esp;&esp;他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迭声唤着主子,“主子啊!我鄂硕特氏为朝廷效力数十年啊主子!纵然有不是,那也是万民的不是!是他们自己不乖顺,不听话,他们不听我们做官的话,生了一身的反骨。奴才可以辩解!奴才也是不得已为之啊主子!”
&esp;&esp;朝堂寂静,没有人敢再说话。
&esp;&esp;一向不露喜怒的皇帝霍然站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怒骂:“万民之苦即是为官者之苦,不以纾民厄解民困为己任,一人享乐万人受难,到头来还妄想归咎于民,捂住他们的嘴巴?你枉生于天地,更枉为人!”
&esp;&esp;皇帝恨到了极处,恨得双眼发红,青筋顿起,就连指着绰奇的手,都剧烈地发颤。
&esp;&esp;满朝文武轰然跪倒,恢弘巍峨的三大殿沉默无言。
&esp;&esp;皇帝极力平复心绪,他闭眼一瞬,随即睁开,展眼逡巡着他的朝臣,目光森冷。
&esp;&esp;“荣亲王、端亲王所奏,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朕会亲自提讯。但凡有牵涉、勾连者,朕劝你们最好尽早自陈认罪,休怪朕不念昔日君臣恩情,一个也不会放过!”
&esp;&esp;皇帝由众人簇拥着,甫进东暖阁时,便看见摇光站在明窗下出神。
&esp;&esp;他站在门前,扬起了手,李长顺会意,知道主子不愿意惊扰,更是有话要说。作为御前风月清淑
&esp;&esp;皇帝站在高处,仔细端详着她。为妃为嫔这么些年,居于高位作养出她一身傲骨,后宫之中皆对她俯首帖耳,她也似乎永远是那般雍容端雅的样子,及至今日,竟自轻自贱到这般地步,甚至不惜用她最为得意也最为仰赖的家族,来换取他对她的怜悯,对她地位的保全。
&esp;&esp;皇帝声音淡漠,如同玉旨纶音,来自渺渺碧落,“后宫不会牵连前朝,你是托奇楚氏最后的体面,朕不会加罪于你,更不会废了你。颐和园风物清淑,适合修身养性,你便去吧。但是朕与你之间的情分,到此为止。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先皇后如何,宁妃如何,茶水上的锦屏如何,彼此心照不宣,有些话说出来,太丑。”
&esp;&esp;活到如今,不过是个体面。自始至终都只是装点风光的体面。做了那么多事,于人而言或许罪孽深重,于物而言,不过是太丑。
&esp;&esp;皇帝唤“李长顺”,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送贵主子回去。”
&esp;&esp;皇帝说完,便回身进东暖阁了。帘帷之下,泻出东暖阁内辉煌的光影,攒成了一小片天地,映照着皇帝的袍摆。贵妃不知怎么,忽然疯了一样,伸手去攥,可毕竟皇帝离她十分遥远,她所能攥在手中的,仅仅只是虚无而已。
&esp;&esp;天幕中忽然“沙沙”下起细雨,落在懋贵妃的发丝。她身边的宫人没有备伞,养心殿伺候在廊下的人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esp;&esp;廊下拐角的地方站着个人,怀中抱着一把伞,懋贵妃定神去看,才发现是摇光。
&esp;&esp;从前她高高在上,舒氏在下,如今却大相径庭。
&esp;&esp;人世多么无情又多么有趣。
&esp;&esp;“姑娘”,懋贵妃忽然叫住了她,就着芝瑞的搀扶,站了起来。久跪的人到底面有怠色,她却仍然不肯落下一滴眼泪。懋贵妃睨着摇光,姣好的面容在重重灯影下晦暗不明,她忽然神色复杂地笑了,“我之今日,与姑娘之昔日,有何不同?”她幽幽道:“盛衰荣辱,朝生暮死。终有一日,你也会与我一样。”
&esp;&esp;贵妃并没有要她的伞,更没有让芝瑞搀扶。她撑着已经酸痛到麻木的双足,慢慢地转过影壁,消失在春夜簌簌无声的风雨里。
&esp;&esp;经三司议定,皇帝亲裁,额讷、绰奇赐死,所牵连的官员皆按律定罪惩处。托奇楚、鄂硕特氏抄家,男丁流放、充军,女眷发与披甲人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