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驾崩那年,他唯一的儿子,她侄子赵熙也才十岁上。
赵熙的娘,如今的正德太后,在皇兄的灵位前哭晕了两回。
她皇兄去世前,把这对孤儿寡母托付给她,云山雾海的跟她说了一箩筐,歇了一歇,喘了口气,又与跪在她边上的内阁首辅齐拙道:“我朝多有异姓王侯,然赵熙年岁尚幼,皇后坚忍不足,弱母稚子,恐不堪大用,若是日后赵熙不中用,齐卿便将朕密诏取来,效实宗朝首辅,绶昭公主帝玺。”
明宗是实宗的妹妹,实宗早逝,膝下无子,首辅张继取实宗遗诏,宣九公主赵姝妤为储君,那是国朝第一位女帝。
她皇兄是个干大事的,最擅推算人心,他一套话术下来,说得诚恳至极,把她感动的一塌糊涂。
赵熙登基后,朝中亲王不肯去封地,他们还编排她,说她想篡位。
她那会儿也是急性子,没学会她皇兄的九曲十八弯的尔虞她诈,当着宗亲的面,饮下了蜉苏酒。
蜉蝣一瞬的蜉,万物复苏的苏。
太医再三叮嘱,此酒一饮,六年后便会毒发身亡,无药可医。
此酒过喉,她看着瓶身蜉苏二字,对着宗祠历代亡魂摔瓶起誓此生不嫁,亦不会留下自己的子息。
宣昶来时,匆忙从一众亲王里走过来,她抑制不住的吐血,望见他的脸,强撑着站起来:“你就算不看我的面,看着你太后表姐的份上,哪来的回哪去吧。”
太后闻言,上前把她撑扶住,怒斥诸亲王:“事已至此,诸位可放心了罢。”
亲王们就封以后,京中清静不少,她服下蜉苏酒的半年里,基本上就是在病榻上过来的,即使酷暑天气,她也披着一件白裘,行走时动不动就咳嗽,看着颇像是要行将就木。
赵熙未亲政前还能经常出宫来看她,他那时也就半个人高,站在她床榻前,问:“姑姑你什么时候能起来走走。”
后来太后管他管的严,他不能出宫,就让那时还在礼部的韩锦来看她。
她初见他那天,听说皇帝派个生面孔过来,颇好奇,床也不躺了,披着白裘与他聊了会天。
他日日来她府上,直到她行动正常了,他隔三差五的来,再之后,渐渐不来。
韩锦也是倒霉催的,在考场舞弊案被牵连,与他一同涉案的还有个叫夕潜的监考官,这两人的共通之处在于都是齐拙的门生。也不知道朝里什么时候开始,给她划了个党派,还擅自把齐拙这个老古董归到她的名下。
审理考场舞弊案时,主审官特地把她叫去旁听,似乎唯恐判的重了她不高兴,判的轻了没法跟朝廷交代。
案子审理时,她先去了夕潜的牢房,与他说了一席话,浓缩起来就是,这案子做的实,人证物证俱在,但可幸的是只需要他和韩锦中的一个人把罪责认下,她看在齐拙的面子上,会保下认罪的这个人,只是从此后,此人便与科考无缘,亦不能再从仕。
她与夕潜道:“我知你与韩锦情同手足,你二人中,我更中意你的容貌,你若不能再为官,便来我府中如何?”
夕潜认罪出狱后,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不知道哪个长舌的把她在牢里说的话说给了宣昶听,他远在封地,却在暗地里给夕潜找了不少麻烦。
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想他不会来到她身边,对此她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下宣昶。
她于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人争执。
醒来时,身边无人,她扶着有些宿醉的脑袋起身,在外间的帷帐处看见了宣昶和一个拎着医箱的老大夫。
宣昶一连数问,那老大夫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过了许久,那老大夫躬身拜了拜越王,便匆匆走了。
宣昶立在原地半晌,好一会儿转过身,望见她,先是一怔,继而快步走过来,撩开帘子:“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她垂着头,不期然看见宣昶紧紧攥着的手,指尖泛着白,她别开眼,问宣昶:“这是哪里?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府中还有……”
宣昶打断她的话,在几案处坐下,自顾自的斟茶:“这船半个时辰后起帆,由南向北而驶,途径名山大川,停靠到极北的雪原,待到春暖花开了,再从北边回来,一来一回,约有个数载光景,若在开船前你想下去,我不拦你,可有一条,这船开了就不会停下,你且想清楚。”
她坐到他对面,“你要离开?”
宣昶在笑,“赵熙亲政不足一年,根基未稳,若要废帝,这是个好时机。”
赵清商:“所以你和端王来了京城。”
“是太后让我来的。”他把杯子推到她跟前,“……喝了它,对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