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结束后,江侃好似又神隐起来了。整整一年零一个月,我都没再看见过他。
第二年春天再次在屏幕上见到他时,圆圆已经快六个月了。
圆圆是我和江侃的女儿,取“圆圆满满”之意。
再顽固的邪恶,也有气数散尽的那一天。只要我们比邪恶活得长,总有相见的那一天。
我没指望江侃能因为我一直不娶,特矫情,也特不现实。我能不能和江侃重新在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女儿能认回她爸爸——我要让她知道,你有爸爸,而且你的爸爸比一般人都优秀。
再次看到江侃,是在热搜上。热搜的关键词是“江侃哭了”——这样矫情的关键词,让我吃了一惊,甚至由衷地质疑这条热搜的真实性。
第一,在我的记忆里,江侃就没哭过。即便是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也不过是红红眼圈。第二,江侃那样要面子的人,要哭也是一个人蒙着被子哭,怎么会当着旁人的面?不但当着旁人的面,最后竟然还因为这个上热搜了?
这件事,怎么想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所有的疑惑、质疑和不解,都在我点开热搜的那一瞬间变成了心疼和难过。那是在一个酒会上,一个女生迎面走向江侃,猝不及防地撞了江侃一下后,顺势跌倒。没有迟疑,江侃下意识伸手去扶。说时迟那时快,女生伸手抓住了江侃的手腕,确切来说,是抓住了江侃手腕上的那串珠子。
外力来得太过突然,那串珠子瞬间断开,散落一地。粒粒扎眼的红色,倾然间滚向四面八方,带着此去不归的决绝。
江侃呆立在那里,似无措,似迷茫。下一秒,江侃眼底木然的悲伤,仿佛突然醒了过来,变得鲜活又惨烈。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身体微微颤抖。那些被镇压了许久的痛楚,像是突然摆脱了束缚,来势汹汹。
众目睽睽之下,江侃缓缓地蹲了下去,低头一颗一颗地去捡那些珠子——那些直径只有6毫米、廉价得不值一提的小珠子。见状,众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窃窃私语起来,暗自猜测那些珠子价值不菲。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低声吆喝了一句“衣着方便的人可以帮江总捡一捡。”酒会上,瞬间嘈杂了几分,有些人当真蹲下来一脸虔诚地帮江侃捡珠子。
江侃紧紧攒着那几粒珠子,冷不防停了下来,把脸埋在手背上,哭了。
我其实特理解江侃的感受,就像当初我妈死的时候,整个葬礼,我没掉一滴眼泪,却在看到柿饼的那一瞬间哭得不能自已。人心确实很难捉摸,那感觉就像,拼死穿过了大风大浪,却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阴沟里翻了船——让人费解,不安。
我看着画面上那个哭到有些颤抖的身影,心皱成一团。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他妈当时为什么不买个贵点儿的?!我为什么不用一个结实点的绳子呢?!……
怀里的圆圆自然参不透父母的喜悲,手里拿着阿姨给买的小拨浪鼓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我低头冲她笑了笑,抱得更紧了些。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圆圆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眉眼,倒真是随了江侃的精髓。长睫毛,大眼睛,很是讨喜。
看着圆圆,我不觉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她还小,不需要玩伴。再长大些,身边没有玩伴可不行。大人可以忍受孤独,但小孩不行。
我害怕,她还没见过大千世界,便先习惯了寂寞。
三岁的时候,小孩要读幼儿园,六岁要读小学,十二岁读初中……这样一件对于别人而言,稀松平常的事情,到了我们这里,却仿若天方夜谭。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我们都是没有身份的人,没有哪一家正规的学校会接收一个没有户口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动了把圆圆送走的念头。不但要送走,或许还要趁早。最好,在她记住我之前送走。我希望,她在一个健全、和美又幸福的家庭里长大,而不是和我亡命天涯。
我的生活,是一种提心吊胆的平静。这种平静,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闻讯赶来的敌人打破。生下圆圆之前,我自认贱命一条,所以无所畏惧;生下圆圆之后,我便再也洒脱不起来了,不为我的生死,为圆圆的安危。
有了这个念头后,我倒是仔细想了想人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顾柏夫妇最合适。一来两人都和我交情匪浅,可以托付,二来两个人感情好,不会轻易离婚——离异家庭,对小孩的成长是很不利的。
我抬眼看向电视屏幕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柏的广告。于是,我下意识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煞有介事地问了句:“圆圆,看这个叔叔帅不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