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了那副唐坊女主的画像,三天前,经了那一场台风,还有台风中他们这五条福建船“意外”和江浙海商的船队失散,陈文昌在船队会合后,居然一声也不和陈洪提,拿着这画像来见他,只说是佳人虽好,但如果要用性命来相求,他却不敢为之。
看来他也明白这一桩婚事,干系的不仅是他叔叔的意思,还是东海上千丝万缕的利害了。
他这边还打算让陈洪去劝说他侄儿,毕竟他不是要在唐坊入赘,而是那唐坊女主远嫁到泉州来,眼前的这些风险过去,他也能娶到一名容貌不俗、擅于理家又能让陈家上下都满意的正室。
如此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在泉州城外的泉南书院里教书,再也不会有家里人嫌弃他不经商不走海不赚钱,也不会逼着他再去考科举,把他通过乡试已经到手的举人功名换成更好的进士功名。
没料到,这陈文昌送了画像后,转头就去说动了他的叔叔,陈洪刚才悄悄地来禀告他,吞吞吐吐地说,他侄儿觉得,王纲首既然对那女子如此恋恋不忘,楼夫人也从不阻止其夫纳妾,君子又何必夺人所好?
更何况,这风险还会连累国使的安危。
楼云摇了摇头,皱眉在画像前踱步,这一回海上失散的事王世强未必知情,他也对东海上江浙海商们的排斥早有准备,虽然免不了受惊,但毕竟不会有性命之忧。
否则他何必点了五条福建海船做他的座船?
这才是他能控制的人手。
但陈文昌如果因为不愿意冒险而放弃陈家和季氏的联姻,他也确实是想不出办法去强逼他,他脚步一顿,侧头看向那季氏女子的画像。
薄娟下她本来就不清晰的面貌更为朦胧,他记得,她如今也有二十岁了。
三年前王世强成婚后,她一直没有另嫁。
他转身走到了床前,打开瓷枕里的信盒子,看到里面族妹楼鸾佩这些年写给他的书信。
自从他十三四岁千里认亲,在楼家寄居一年零两个月,机缘巧合,让他与当年十岁的这位长房嫡女相识以来,他们如今已经是兄妹相称。
所以三年前她写信过来,平静说起了家里的情势,再说起了她反复斟酌后选定的夫婿人选后,他虽然感叹于她竟然选择了商家庶子王世强,但他还是伸手帮了她一次。
因为她打听到,王世强虽然没有订亲,却因为走海与一位海外夷女结识,两情相悦,打算娶她为妻,虽然她精心设计,不动声色地让他在普陀寺前见过她一次,但却担心他未必就肯因她的容貌和家势而改变心意。
她也打听了,那海外夷女是中土血统,容色也颇为出众,况且她又精通汉学,家里虽然只是商人暴发的底子,却毕竟是东海上最不好得罪的海商。
他知道她写信过来是为了求助,这十多年他离开楼家,也是第一次接到她的求助信。
既然那女子的唐坊在扶桑四岛上,所以他也就简单地找了个扶桑和尚试了试,试试王世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蛮夷,他到底明白不明白大宋和海外夷岛之间的人伦礼教差距,明白不明白书香世家大族的足可矜夸之处。
结果,族妹的婚事很顺利。
至于他——楼云关上枕盒,转过头来,缓步上前掀开那薄绢,凝视那季氏女子,他虽然是后来才探听出四明王氏资助到韩府里的金砂有一半都是从唐坊所出,决意从唐坊入手,斩断韩府的财源。
但他让福建海商重返东海,向唐坊季氏求亲,也不仅仅是为了破坏四明王氏和唐坊的联手,改变江浙海商独占东海海利的局面。
他也是觉得,陈文昌于她而言,应该是个不输给王世强的好夫婿。
——王世强悔婚太快,族妹鸾佩必定有她自己的手段。
他也曾经在明州城住过一年零两月,在楼家不过是个打杂跑腿的小厮,在内外宅间传递各类物什、口信,对大家宅里的各种阴私并不陌生,也知道楼鸾佩因为生母不在,继母表面贤良,她为了自保更是深谙此道。
想到这里,他微微皱眉,看向桌上三卷墨玉柄画轴。
这是刚才陈洪悄悄拿来的相亲画像,是在陈文昌之外,他陈家子弟里可以选择出来向季氏提亲的佳子弟。
陈洪毕竟是有眼力的,为了他陈家八珍斋的货品生意能够重返东海,他是一定要和唐坊联姻,只是他那侄儿陈文昌,却不是个能够让他随意使指的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