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窗帘并没有拉,于是,白蓝的病房内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扇深黑的窗。周眠匆匆收回视线,抬眼向病床看去。一时心口五味杂陈。向来斯文从容的男人少有的苍白着面色,他的双手交叠在被褥上,眼睛半闭着,听到门口传来的细微动静后,轻轻掀起眼皮看了过来。玻璃似的眼珠像是带着盈盈的水光,少有的弱势让他多了几分别样的柔缓脆弱。周眠喉头微动,他坐到庄池的床边,捏着手机的手绷得很紧。真正见到这人了,周眠心中的无措茫然反倒慢慢沉静了下来。他问:“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庄池唇色有些微白,听到周眠这样略带质疑的语气,他轻轻垂眼,或许是因为激素紊乱,男人的向来密不透风的情绪泄出几分失落。他的声音有些低:“眠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周眠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青年的目光从对方温和的面孔转向漆黑的窗户,他没说话,庄池便也安静的盯着他的脸。男人的视线直勾勾的,眼中的温度柔和温暖,但若是看久了,却让人觉得那样纯澈的眼神中带着另一种炙热的偏执与着魔。周眠半晌才收回眼神,看着庄池道:“家里人都知道了?”庄池抿唇:“进行手术需要一一告知亲属。”言下之意就是都知道了,庄父那边知道了,自然会通知周眠父母这边。果然,没过一会儿,病房的门就再次被敲响。周父周母拎着补品走了进来,后面是跟着进来的庄父助理。庄父事务繁忙,便让助理代为慰问。周父周母显然十分高兴,他们本就满意庄池,现在对方自己主动来做了手术,连生孩子的罪都一并包揽,便以为这两人之间是说开了,准备结婚了。周母在庄池面前自然是要做足面子的,她对周眠道:“眠眠,小池为你受了这么大的罪,这阵子可要好好顾着人家。”周眠很想说又不是他让对方来做的手术,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他心里清楚,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基本上没什么退路了。双方父母见他们连手术都做了,只会默认两人决定结婚。庄池就是在逼婚。对方已经不止一次跟他提起结婚的事情了,周眠一直装聋作哑的蒙混过关,现在对方先斩后奏,家长那边估计也通过气了。他就是要让周眠无计可施,彻彻底底接受他。接下来便是周父周母笑容满面地商议着两人的婚期、准备事宜。庄父的助理也传达了庄父那边的意思,两家接下来可以找个时间正式吃一顿饭,再做商量。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下来了。周父走之前还拍了拍周眠的肩膀,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父亲,这次难得对周眠道:“眠眠,以后成家了有孩子了,就要更顾着家里的人,得收敛性子了。”周眠之前在外面玩的事情他们也并不是丝毫不知,到底是父母,清楚自己孩子的个性。但周眠毕竟是他们宠着长大的,他们还是偏向他,不舍得过多苛责,只是隐晦提醒。病房里又只剩下周眠和庄池了。周眠心情不好,从前他还会和庄池争吵,如今却觉得没必要了。他脑海中的思绪很乱,那张漂亮的脸维持着一种冷淡到极点的表情。周眠去了旁边的家属陪睡床,他侧身背过庄池,对男人低声的歉疚和略微吃痛的呼喊毫无反应。他打开手机,脑中依旧一片空白,随手玩的简单游戏都会卡关很多次。周眠现在很想立刻离开这个病房。振动的消息让他稍稍缓过神来,是崔和雅的信息提示。窗外的雷声又开始大起来了,哗啦啦的雨声更像是某种令人心慌的预兆。周眠点开了那条来自崔和雅的信息。“眠眠,我前段时间去查了当年的事情,找到了当年那个将我们耍的团团转的疯子。”周眠瞳孔微缩,刚要询问对方在哪里找到的,便看到聊天窗口中弹出的新消息。“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在追查的时候发现那个疯子身边另有一批人盯着。”“但不能说是单纯的盯着,因为那些人似乎还会给对方提供饮食、生活用品和金钱。”周眠一瞬间有些心慌地坐起身,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苍白的过分,像是被极冷的冰雪覆盖后融成的冰雕。或许是他怪异的模样被庄池察觉到了,男人温声询问他:“眠眠,怎么了?不舒服吗?”周眠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有些艰难,他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那些念头像是怪物般的蚕食他的理智。这让他的表情几近失控,无法对男友的关怀做出更多的回应。但很快,周眠那双漆黑的眼看到屏幕上最新弹出的一条消息。“眠眠,庄池在你身边是吗?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你先不要让他发现不对劲。稳住呼吸,他如果问你怎么了,尽量糊弄过去。”“不要让他发现我们的聊天记录。我这里有一些当年的证据,我想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明天我会在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一直等你。”“眠眠,记得把所有的信息都清空。”周眠抖着手将崔和雅的信息全部清空,为了保险,他甚至将对方拉入了黑名单。肩膀上传来温热的触碰,男友从来斯文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眠眠,你怎么了?”周眠僵硬抬头,瞳孔中的对方正在担忧、不安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实在太过斯文可信,温和苍白的面皮充斥着爱意,任谁也不会将他想象为黑暗遍布的阴影。青年颤动的眼一瞬间仓促地避开了男友的视线,他能感觉到心脏快速的跳动,他不敢想多,是不能想,是无法承受。他必须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必须要先骗过自己,才能面对这张温和的、与他无数次亲密过的脸。周眠的手腕绷的很紧,他尽量自然地露出笑容,深吸的语气中有轻微的战栗。“没什么,就是刚刚看到一个有点吓人的恐怖片。”他往后退了一些,一边皱着眉道:“你刚做完手术,怎么能下床?爸妈知道又该怪我了。”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心。庄池的视线直勾勾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好。”他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以至于那张本该苍白的脸都有些轻微的泛红。庄池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这次事情的发展本就是他预设的模样。只有周眠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依着周眠的性子会跟他闹一阵,但没想到对方只是冷了他一会儿便心软了。这几乎让他的心颤动起来。他想,这是不是也说明,至少,眠眠也是爱他的。梦想成真让他彻底松懈下来。以至于他忽略了周眠异样的表情和语言。周眠捏着手机的手背泛出微鼓的青筋,他的思绪太乱了。青年忍不住将自己埋进被褥中,记忆中温和可靠的爱人与扭曲疯狂的疯子在他的脑海中交错。他忍不住反复地想,崔和雅到底是什么意思?庄池到底和那个疯子有什么关系?窗外的风雨慢慢歇下,那扇未曾拉上窗帘的窗户看起来更加黑沉,仿佛没有任何的光亮能够透过那扇窗。周眠觉得太阳穴疼的厉害,鼓动的像是有虫蚁在头颅中噬咬。病房中只有极轻微的嘀嗒嘀嗒的钟声。周眠眼前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闷不透风的黑暗中。他梦见了自己刚和庄池在一起的时候。温和的男友轻轻牵住他的手,许下了让人心动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