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初一漂亮多了。”蒋天泽见我没有反应,接着说道,“当然,让你做我女朋友可不是因为你变漂亮了,而是因为……因为你美而不自知,不像其他女生那么自恋……”
瞧瞧,蒋天泽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这种鬼都不信的话他也好意思说出来。和着身旁一种男生肆意调笑的声音,我依旧蹲在墙角呜呜咽咽地哭着。
似乎哪个女生面对他皇恩浩荡的表白都该作出一副谢主隆恩的模样,我的无动于衷显然让蒋天泽有些恼火。他的脸越来越黑,随手拨开围着我的那几个男生,然后蹲下来冲我说道:“你平时被赵倩倩她们欺负得不轻吧?做我女朋友,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闻言,我边哭边有些惊恐地摇了摇头——我宁愿被赵倩倩欺负,也不要和一个蛇一样的男生谈恋爱。
“泽哥这是被拒绝了吗?”
“哟!第一次遇见给脸不要脸的!”
“废什么话,直接办了她哈哈哈”
……
各种不堪的议论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突然觉得,和这些下流龌龊的言语比起来,赵倩倩她们的拳头实在不算什么。那个时候我初三,对“性”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可那一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和“性”有关的恐惧。
“都他妈闭嘴!”蒋天泽冲那几个闹得欢腾的男生吼了一嗓子。他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满却都闭上了嘴巴。蒋天泽盯着我,忽而用手有些粗暴地扭过我的脸,一字一顿地冲我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做我女朋友,或者被我欺负一顿之后做我女朋友。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周日晚上到这里给我一个答复。”
蒋天泽的脸靠得很近,他说话的时候,混着淡淡烟草味的呼吸直直地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脑海中,又闪现出那条吐着信子的黄花蛇的影子,胳膊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恐惧是实打实的,任何描述都显得苍白无比。
认识蒋天泽之前,我从未想过,这样一张清秀干净的脸竟然会让人发自内心地恐惧。并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天真无邪,并不是所有的少年都纯真浪漫,年少时那些无畏的歹毒是多少受害者噩梦里的长镜头。我依稀记得,蒋天泽离开时不羁狂傲的背影,也依稀记得他对我说,“敢不来,你就完了!你跑到哪我追到哪!”
把头发撩起来,绝对是青春期里我做过的最不明智的决定。
从顶楼回来后的那一周,我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生平第一次对时间这样敏感,时光每流走一分钟,我心底的恐惧便加深一分。我好想找个人倾诉,遗憾的是,除了叶凉,我没有别的朋友。而我企图向我这唯一的朋友诉说自己的心事时,她说,“你在跟我炫耀吗?”于是,堵在喉咙里的倾诉我再也说不出口。
蒋天泽的目光像条长蛇一样紧紧地缠在我身上,让我窒息。他会在自习课上强迫我身后的男生和他换座位,他灼灼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他会在上课时以抄笔记之名搬着凳子坐在我的身边,侧着头痴痴地盯着我。我实在不知道蒋天泽对我莫名其妙的迷恋来自何方,如果是因为这张偶然被发现的称得上漂亮的脸,那我宁愿没有。
我已经失去了辨认美丑的能力,他们曾经说我丑然后用丑来攻击我,他们现在又说我美并因为美而骚扰我。我的美丑是他们说了算,我活得像人还是像狗也是他们说了算,为什么?
曾经,我把这里当成避难所,躲避我阴晴不定的母亲和无穷无尽的农活。而现在,这里却成了我新的噩梦。我不得不退回原点,当初为了逃离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变得无比讽刺。似乎我逃离一个陷阱,只为跌进一个更大的陷阱里面。
蒋天泽像个变态一样时刻监视着我,多一秒我都会疯掉。于是,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没跟老班请个假便径自回了家。父母见我回来很是吃惊,当我认真地跟父母摊牌说自己不想上学的时候,我爸下意识说了句,“你这么小不上学干啥?”,而我妈则看着我若有所思。
晚上我关了灯躺在床上,在沉甸甸的深夜里失眠了。不知过了多久,外屋传来父母窸窸窣窣地谈话声:
“她这么小不上学以后干什么?和我们一样种一辈子地啊?”
“咱们家要真供养三个大学生,你就等着砸锅卖铁吧!翠翠也不小了,咱们村儿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出去打工的也不少啊!”
“还太小了。”
“小什么呀?出去打工了一年挣个万儿八千的,不好吗?再说了是咱们不让她读书嘛?是翠翠不开这窍儿。”
“翠翠成绩不错。再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的意思是,不能太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