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听着汗毛倒竖,赶紧好言好语地表示我们事务所爱莫能助,把他给打发走了。吴若初翻开登记簿,今天预约过的客户已全部接待完毕,此时是下午四点,她拨通曾鸣克的电话,告诉他江惠玉找到了,现在就可以带他去见。
她也想早点结束这场生意,这样就可以和那个地方再无牵连。
她把曾鸣克约到事务所附近的一间咖啡馆,打算事先解释一下江惠玉的精神问题,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一番话毕,她看见曾鸣克的脸逐渐没有了血色,眼神中是痛楚和愧疚杂糅而成的木然,甚至与江惠玉痴呆的神情有几分相像。肩膀微微颤抖,更显得他整个人萧瑟而懦弱。咖啡馆外的夕阳褪尽时,他终于抬头道,“带我去见她。
他们到达江惠玉居住的小院门前,天已经黑了下来。门开的一瞬,江兄先是看见了门口淡然而干练的贵妇,然后才瞪眼发现了旁边的曾鸣克,当即眼珠暴突,面色阴狠得如同要大开杀戒。但他按捺住了,冷声说,“进来吧。”把他们迎进了院子里。
院门关上的那刻,江兄扑上去对着曾鸣克的肚子就是几拳,曾鸣克倒在地上,没有还手,江兄嘴里骂骂咧咧,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简直像要把这个歹人碾为脚下泥,吴若初赶忙上来试图拉住,“你们别打了……”
江兄还不解恨,但也不好在这样一位颇有来头的太太面前胡来,便收了手,拧着眉毛站在一旁。
曾鸣克哆嗦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眼镜戴好,费力地擦去脸上的血迹,“让我看看她。”
江兄摔袖往屋子里走。曾鸣克蹒跚着跟了上去,吴若初尾随其后进屋,发现江惠玉今天转移了阵地,正跪在客厅的椅子上抠年画,神色那么专注,仿佛这世上她就只有这一件事需要操心。
曾鸣克近乎畏怯地走到她身旁,颤着手碰了碰她的肩,微笑着说,“惠玉。”
江惠玉刹那回头,与曾鸣克四目相接,脸上像划过闪电一般出现了瞬息的惊骇,立刻从椅子上跌下来爬到一边,瑟缩着低呼出声,曾鸣克靠近她,她就躲得更远,好像他是她所有的梦魇,所有痛苦的根源。
江兄急步上前把曾鸣克从江惠玉身旁揪过来,用力搡到一边,桌子上哗啦啦碰掉了许多东西,一地混乱。
江兄吼道,“看见了吧!看清楚了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惭愧了?当初你把惠玉像垃圾一样丢掉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惭愧?哦!在外面没人待见了,知道回来找她了?我告诉你!现在惠玉看你,也他妈的是个垃圾,躲都来不及!报应!”
曾鸣克双手撑在地面,抠紧了地砖的缝隙,“是我的错……我是个罪人……可我现在只想陪在她身边,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把我欠下的都还给她……”
“说得真好听!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名堂,突然想起来还有个蠢女人可以伺候你一辈子,所以你欢天喜地跑回来了,好啊,那你就看看吧,惠玉已经这样了,是个疯子,傻子!半点用处都不会有了,伺候不了你,还得你来伺候她,你愿意陪着这样的惠玉过下半辈子?放狗屁都不带脸红的东西!你休想!你能对惠玉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立刻滚蛋!她是我的,我不会让你抢走!”
江兄越说越气,怒不可遏地抄起墙边的一条凳子,扬手就要朝曾鸣克砸下去。吴若初吓了一跳,正要阻止,江惠玉的速度却是惊人的,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挡住了曾鸣克,似是要代他承受那一击。
江兄愕然停手,可是惯性作用之下已经来不及,眼看凳子即将打中江惠玉,曾鸣克哪里会肯,一侧身把她抱在怀里,牢牢遮住,那条凳子最后还是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背上。
只见他表情疼得扭曲起来,却没有放开江惠玉,她在他怀中有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蜷缩,可是并不挣扎。
江兄扔下了凳子,不敢相信般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护着你……她不是最恨你了吗……”
曾鸣克缓缓抬起手去顺江惠玉的发丝,将自己沾了尘土的脸贴向她,“惠玉,我会在你身边,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吴若初在一旁默默听着,其实并不相信,这誓言说得多么容易,就像吴若初自己,曾是如何怀揣着与某人共度一生的梦想,可是到了后来,还不是做不得准吗。
独自离开那间小院时,吴若初想起江兄说,曾鸣克是因为混不下去了才回来找江惠玉。其实这种说法也不尽然,如果曾鸣克没有一点人脉,拿不出一分钱,是绝不可能知道“灯火阑珊”寻人事务所这么一个地方并登门求助的。
据吴若初所知,他的情况确实拮据,但还没到一贫如洗的地步,
他将手上仅有的钱全部当作委托金,打进了聂琼的账号,只为换得江惠玉的下落。
旧城区的夜还是那么黑,吴若初经过院门口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汽车时,有意无意地瞄了两眼,那辆车似乎很上档次,即使静默地停在无光角落里,也让人感觉非常气派,这种好车和旧城区破败粗糙的环境极不搭调,难免显得扎眼。
不过,从前吴若初住在这里的时候,也偶尔看见这样的车子在附近出没,车主无非是一些购置地皮店铺的小生意人,以及投资百货大厦的富贾,算不上稀奇。
走出一段路后,吴若初敏感地发觉那辆车好像悠悠跟在她后面,尽管相隔不短的距离,但她仍觉得那是刻意的跟踪,回过头去想观察一下到底怎么回事,那辆车却又靠着路边停了下来,毫无动静,车身浸泡在暗影里,像是一团安宁无争的鬼魅。
吴若初心中警惕,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英勇无畏的姑娘,再没有了非要上前探个究竟的热情,更何况,她的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那是谁,虽然她几乎没有察觉到这个声音,但事实上,在她头脑极其隐秘的死角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继续走她的路,不再回头。等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终于从那辆静泊的黑色汽车里无声地走下一个男人,沉沉倚在车门上掏出打火机,将嘴上的烟点燃,烟头闪烁的红光在这浓墨般的夜色里映出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