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而典雅的书房,依旧如从前一样被蜂窝煤烘得如同暖春,置身其中的人,甚至都只用穿一身薄衣,但今日的气氛,却如同严寒的冬日一般肃杀。
李成梁如猛虎一般盘坐在胡椅之上,翻看着手中那只断耳,断耳的鲜血已经凝固成红褐色,看上去早没有了初见时那么鲜血淋漓、那么狰狞可怕,但久经沙场、见惯了断指残臂和尸山血海的李成梁却紧皱着双眉,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
过了好一阵,李成梁才微微叹了口气,问道:“徐先生呢?他就这么走了?”
一旁噤若寒蝉的李如柏赶忙上前来回道:“父亲,儿子得到消息,亲自带着人去找徐师傅,但徐师傅当晚就从巡夜的兵丁那要了匹马,叫开东门出了城。”
李如柏顿了顿,偷眼瞧了一眼李成梁,才继续说道:“巡夜的兵丁和东门的守门官听徐师傅说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有特事要出城去办,又知道徐师傅的癔症,没人敢拦,让师傅一路冲出城去了。”
“这老徐,临走了还在拿我的名头诈唬底下的人!”李成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问道:“既然如此,你没带人去追?”
“儿子当然带人去追了!但是徐师傅不愿意回来。。。。。。。”李如柏急忙分辩道:“徐师傅说,他就是个灾星,做谁的幕僚谁就要丢性命,如今他自回绍兴老家归隐,希望父亲。。。。。。希望父亲战败之后,还能保下一条性命来。”
李如柏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徐师傅以命相逼,儿子不敢动粗,只能先让家丁看住徐师傅,自己先回来向父亲禀告了。”
书房中一时气氛跌到了冰点,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旁的侍女都有些微微发抖,过了一阵,李成梁才长叹一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气氛:“唉!老徐啊,你我也交好十几年了,怎的就对我如此没有信心呢?”
幽幽叹了口气,放下那枚断耳,李成梁冲一旁的管家招了招手:“你去取些金银,我在江南置的田地和宅子,你把地契都找出来,统统给徐先生送去,他那随性的性子,又有癔症,江南物价腾贵,没有金银,他如何能活得下去?”
吩咐完,又扭头向李如柏吩咐道:“徐先生要走,就让他走吧,你亲自挑好人,一路送他回绍兴,让他们把住处什么的都给徐先生安顿好,若有一丝错漏,单单是对师长不敬的罪名,我就会抽你五十鞭子。”
李如柏悚然一惊,慌忙满口答应,和管家一起退了下去,李成梁又微微叹了口气,将断耳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才冲一旁立着的林志礼说道:“鸿时,你拿这断耳深夜来找我,还是为了劝我推迟出兵吧?”
林志礼摇了摇头,苦笑道:“总兵大人,下官与徐先生一番长谈,已经想清楚了,不是您想打这场仗,是辽东军上上下下都想打这场仗,您不过也是被他们架着跑而已,哪怕圣旨下来,也拦不住你们去送死,何况是我这么个靠着儿子才混到一个七品小官、靠着你们李家的施舍才有屋有妻的小小芝麻官呢?”
“鸿时,昨日是我一时气急失言,你别放在心上。。。。。。”李成梁脸上有些尴尬,摆了摆手:“但你说得没错,这一仗是辽东军上上下下都想打的,我是辽东军的门脸,自然也得和他们保持一致。”
“戚继光就可以不做这个门脸,就可以干干脆脆的把蓟镇交给朝廷去整编,如今不也有灭国大功在手、深受天子恩宠?”林志礼看着李成梁的脸色有些难看,幽幽叹了一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谈这些了,内兄既然要出兵,自顾自出兵便是了,我一个小小的辽东巡按,从未带过兵,懂得了什么军务?”
李成梁轻轻点了点头,苦笑一声:“鸿时,不要赌气,我每次出征,不都是你在管理后勤和杂务,怎能说不懂军务?沙场征伐,带兵打仗只是一方面而已。”
李成梁低头看向那枚断耳,皱眉思索一会儿,说道:“鸿时,既然徐先生让你去守御清河,你就去清河吧,我大军征伐赫图阿拉,清河也是必经之地,你正好干你的老本行,为我大军输送粮草军资,我让二郎随你一起去,有他在你身旁相助,下面的人不会为难你。”
林志礼点点头,李如柏的妻子就是努尔哈赤的妹妹,李成梁把李如柏放在清河,一方面是用他李家二公子的身份帮林志礼震慑下面的官吏将校,一方面也是在尽量排除战场之上的意外因素。
到底还是沙场宿将,不管出兵的时间里掺杂了多少政治因素而仓促急切,一旦面对战事,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的。
书房中又是一阵沉默,李成梁又捡起那枚断耳左右翻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恶狠狠的说道:“你们都不看好我!无妨,我李成梁在辽东征战一生,从未有败绩,这一次,我也会用事实告诉你们,我依旧会赢!”
军鼓一阵急过一阵,重炮轰击的声音如同山崩地裂一般,震得天地都在颤抖,穿戴着各色盔甲、拖着长辫的八旗健勇呐喊着杀向“目标”,战马和士兵踩在地上裹起阵阵烟尘,一时沙尘滚滚、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