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了……已经九天了。自己在这里渡过九天,什么也没做,只跟他在一起……那一日,妻子笑说七夕将至,如今这一月来细雨不绝,只不知到七夕那一天是晴是雨。那一刻,他只想到他,只想着今年七夕,定要与他共渡!那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住。自那一日开始,不管是在练功,还是在议事,或是在做其他事,那念头总会无声无息的自心中涌出,叫嚣着、鼓噪着,催促着他将之化为行动。然后,他就真的开始行动了:先给长生写了一封信,约好时间,再将所有事情安排好,硬挪出十天,没有告知任何人,便急急赶往这里,——只为,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想见他!疯狂的想见他!他也知道,在即将举事的此时,自己应该守在教中,才是明智正确之举。而不是抛下一切,只与情人厮守。可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啊。他思念他,他想见他——他需要他!疯狂的需要!手指慢慢下移,搁在了顾长生温热的脸上,轻轻慢慢的抚着他的脸,上官清明自问着: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迷恋啊!他的一切,他都爱!从身体到思想,从语言到气息,从举动到表情——没有一处,他不爱!跟长生之间,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如此的疯狂,如此的霸道,完全不给人以喘息的余地——从初见那一日开始,他就入了迷,着了魔,乱了理智,掉了清醒,一颗心中再也容不下第二人。这个人啊,总能让自己乱了一颗清明心,失去理智的一次又一次做出冲动之举。明知彼此皆为男子,却依然义无反顾的爱着。明知暴露在所谓白道人士面前,极其不智,却还是身陷险地,要他跟自己一同离开。明知只有废去他的武功,才能留他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却仍然任他离开。明知只有将他杀了,自己才能安稳无忧,却终是不忍,不愿,不舍。明知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却阻止不了心中那突如其来、排山倒海的思念……突然有些愤愤的看着顾长生,上官清明的心中充满了不解:自幼即修习玄冰心诀,所以他的感情也远较常人来得淡漠,但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让自己冰冷的血液为之沸腾?重重的俯下身,泄愤般的一口咬住顾长生的鼻子,却是轻轻的,怕惊醒了他似的。咬了一口,松开唇,上官清明低问出声,“长生长生,你是不是对我落了什么蛊?让我不得不爱,无法不爱。”熟睡中的人自然无法回答他。得不到回答,他也不强求,对牢顾长生,他继续孩子气的自言自语,“你一定给我下了蛊,蛊的名字就叫做情蛊。我下的天长地久算是什么,那不过是要求同生共死罢了,而且还有法可解。但你给我下的情蛊,却让我一生一世也解不了,也不愿意去解。明知中蛊,还心甘情愿此生此世都无法解开,就跟你白头偕老好了……”说着说着,又有些不平起来,唇再度凑近,咬了顾长生的下颔一口,依然轻轻的,像怕咬痛了似的。对着酣眠的人,上官清明细细叮嘱,“我这么爱你,所以你要更爱我,才对得起我啊!”再在顾长生唇上偷得一吻,上官方卷好被子,心满意足的睡去……直到上官清明均匀的微鼾声响起,顾长生才张开眼,侧过身子,借着自窗外洒进来的微光,支颐凝视爱侣。他并不知道,这些天来,自己每晚都是在他睡后,才会真正入眠。他也不知道,这些天里,自己每晚都会凝视着他,把他看个够。他更不知道,从第一天开始,自己就在心中默默数着,数着这样的幸福能够维持多久……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到恐惧,幸福到害怕,恨不得能化刹那为永恒,就在这当下死去,这样,就能永处幸福之中。顾长生笑着叹息:这段感情啊,已经让他失了自在心,只愿走一步是一步,能拥有多久就是多久。指,抚上上官的脸,指尖行遍脸上每一寸地方,轻柔的,缓慢的,深情的。凝神细看着上官合上的双眼,顾长生幽幽低叹,“你问我是不是给你落了蛊,我才要问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缠绵’算什么,那还有法可解,而这个毒,却无药可解,让我明知情毒可怖,却甘心笑饮,到死相伴。”相思成灾,病入膏肓。爱他,就像是遍寻不到解药的至毒一般,深深潜伏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骨血生命中,喜怒忧思贪嗔痴皆因他而浮沉波动,完全彻底的无药可医不可救治。轻轻吻着上官清明的眼帘,顾长生的眸中,一片温柔。他低声说道,“最喜欢你这双眼睛了。最喜欢看到这双眼睛中映出的我。就好像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永远只有我。”低叹一声,他有些惆怅的说道,“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的眼睛,看得太远……你,无法只有我,永远也无法……我多想,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永远只有我……”对着酣眠的上官清明,顾长生细细低叙,“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们没有相遇,我们的人生怕会是截然不同的吧。你自为你的明教教主,然后去跟天朝争天下。我做我的盟主,跟玩得倦了的明媚成亲,生几个孩子,慢慢的,控制北武林,做无冕之王,就此过完说不上开心,也谈不上伤心,平稳无波的一生……不过,你既要做皇帝,免不了会掀起血雨腥风,到时一定会有所谓的正义人士跳出来,要武林盟主主持公道,拨乱反正……到时候,我们,是不是依然得相遇?”深眠中的人,无法回答他。自失的一笑,顾长生继续说道,“看来,我们的相遇相识,是注定啊——无论如何,顾长生都会遇上上官清明,然后刻骨铭心的爱上,为了他,不顾一切。”捧住上官的脸,顾长生吻上他的唇,不带任何欲念,只是很珍惜很温柔的吻着。然后伸手抱住他,顾长生终于也睡下。抱着怀中的人,顾长生平静的想道:不管之后是风是雨,至少此时此刻他在自己怀中。不管这拥抱能持续多久,但此时此刻还能拥抱他,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眠。这就够了。真的,这就,够了……天将明时,下起雨来。顾长生静静听着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拥紧爱侣,心中一片宁静。“下雨了?”不知什么时候,怀中人已经醒了。“嗯。”“为什么在我要走的时候,却下起了雨?”脑际轰然一震,顾长生心头一绞,“今天要走?”“……嗯……”顾长生默然。这些天来,他们只顾着相守,谁也没有说到分离。但不提,并不等于离别不曾存在,不会发生。顾长生有些涩然的问道,“什么时候走?”“……起身之后。”空气一时冷了。上官清明观察着顾长生蓦地变得阴沉的脸,叹息道,“不要生我的气,可好?”顾长生闷闷的应了一声,依旧觉得难受。夜里刚刚温存,一觉醒来就物是人非,面临离别……虽然心里也有准备,但分别真的来到了,依然伤怀,依然觉得措手不及。上官的手伸出来,跟他十指相缠,望住他,上官轻轻说道,“我们笑着分开,好吗?”对上上官满是祈求与不安的双眼,他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惜,终于点头应道,“……好……”于是都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的抱着,静静的听着雨声。天已大明多时,而雨仍在下。上官伸手抚上顾长生满是胡渣的下颔,笑了,“真丑。”顾长生不屑道,“没眼光!”上官狠狠在他头上敲一下,然后跳下榻,嗤鼻而笑,“丑就是丑!狡辩无用!”见顾长生也下了榻作势欲扑,上官忙不迭的自桌上抓过木梳,讨好的笑着,“大人在上,小的侍候您更衣、梳装,可好?”顾长生却敛起玩闹的神色,自上官手中拿过木梳,低叹一声,“还是我来吧……你,就要走了……”于是上官坐下,任顾长生仔细为自己梳理一头烦恼丝……修长的手指握住浓密的发丝,细细的梳理着……上官心头百味交杂,呀,握在他手中的,又哪里只是发丝?那分明是自己满满的情丝、长长的思念……那一年,他曾笑说,发丝为情,发有多长,情便有多长。思念有多长,发便有多长……于是,在那一年他离开后,自己,再不曾剪过发……梳好了发,顾长生又取来衣物,一件一件亲手为他穿上,然后,微微笑着,送他出门,看他远离……顾长生一直看着,直到上官清明的背影已消失在烟雨中,方收回了视线。举目所及,都是他们的影子:门前那块空地,他们曾拔剑比武,激战数次。那边的草坪,他们曾坐在那里,依偎着观月。后边的山林,他们曾携手相游…………九天……他们只共渡了九天。只有九天!九天,何其短暂,恍如春梦,转眼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