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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韩县尉骑着毛驴啃饼子的时候，吴非也没闲着。他还束着头发，蹲在自己的半亩地里，仔仔细细地拔萝卜。这是一年最大的收成，吴非种萝卜很有一套心得，他家的萝卜个头大，皮儿白净，大小长短都差不多，皮辣芯子甜，味道好得出名。他常去卖菜的那些村子里，直管他叫&ldo;卖萝卜的&rdo;，专认他种的萝卜。拔萝卜是个累活，还急不得，多急也得一个一个来。吴非从早晨蹲在地里，直到晌午都没怎么抬过头。这时候他站起来直了直腰，捡起拔出来的萝卜垒在地头上，堆得高高的。这片地里还有两畦茄子，明天也该收了，再捡捡鸡蛋鸭蛋，今年的租子差不多就够了。吴非心里数量着，抬手抹了一把脸，正午的日头亮，照得人眼前发晕，跟天宝年间长安城里那明晃晃的日头，也不差分毫。

今天是个好天，吴非心想。明天也是个好天呐。

四、

收租前一日，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的雨，第二日便骤然冷了不少。一大早，村里收拾出一块空地，摆上几块石头墩子和席子，全村老老少少装好家里的粮米和布匹，一样样抬过来，三三两两在空地上蹲着站着闲聊，专等着韩县尉带人来了好好验收。不一会儿工夫，一群衙役农夫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地牵着几辆推车过来了，后头还有人拉着辆牛车，眼尖的一下就看出是邻村丁大户家那头黑牛，一边犄角上缺了一块，特别好认。再一看，可不得了，走前面的人，除了韩县尉，那一个不是县官老爷么？空地上的乡亲们赶紧站起身来立到一旁，几个看热闹乱跑的娃娃也被爹娘揪住了护在身子后头。县官老爷走上来，扫了一眼周围堆得满满的东西，先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村民们笑道：&ldo;乡亲们，这一年又辛苦大家了！&rdo;

说罢一拱手，&ldo;今年也算得上是老天眷顾，风调雨顺，朝廷又打跑了叛贼，让百姓们能过个安稳日子。乡亲们都在地里劳作了一年，收成也是不错，今天缴了租税，大家的辛苦也是有了回报，今天晚饭可以多烧两个好菜了！&rdo;

乡亲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县官老爷看了看旁边的韩君岳，又道：&ldo;韩县尉来本县也有一阵子了，大家肯定都已经熟悉了。本官托韩县尉照管这村中事务，乡亲们有什么不能决断之事，尽可以请教他！韩县尉出身世家高门，是从千岛……那个，唱歌，不是，长歌！长歌来的！是九龄公的高徒，前途不可限量啊！&rdo;

底下村民们倒是不懂长歌门是什么九龄公又是哪个，迷迷糊糊左看右看。还是前面领头的一个老汉赶紧说：&ldo;是，是，小民们以后都听从韩县尉的吩咐！&rdo;

&ldo;对，听从韩县尉的吩咐！&rdo;

大家一片纷纷附和。十二岁的丫头桃叶拉着她哥哥，问：&ldo;哥，刚才县官老爷说，韩老爷会唱歌呢？&rdo;

&ldo;又不唱给你听！瞎操心！&rdo;

站在他俩后面的吴非听见了，偷偷转过脸去，笑得差点背了气。

衙役翻开了村里的名册，边喊边指挥着村民们按照顺序排好了。韩君岳在旁边席子上盘腿坐下，铺好了纸笔，衙役马上喊了第一个乡亲的名字，这家人赶紧背起粮食袋子和布匹，几口人围在韩君岳案旁，七嘴八舌地说：&ldo;老爷您看，这是沁州黄十五斤，这是翼州黄十斤，这是粟米二十斤……这个，这是绢四十丈，方纹绫四十丈。&rdo;

韩君岳一面点着头道&ldo;好&rdo;，一面赶紧往账目上记下。本地粮食以谷米为主，品类繁多，家家都耕种有两三种，韩君岳虽提前做了功课，这一时听了这么些名头，不免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好在旁边围着的衙役农夫都精于此道，几个人上来熟练地拆开口袋，抓起一把黄澄澄的谷子给韩县尉验看，确实是新收的上等沁州黄米。旁边又有人扯开一段绢，这家女人跟在后面指点着：&ldo;轻点轻点！这一匹是俺织的最好看的了，别给俺扯断了！&rdo;衙役报说这些绢绫合用，韩县尉又赶忙记上一笔，查点下来这户人家缴上的租税数目相符，一边等着的农夫劳工便上来将这些东西都搬运上车，韩君岳让户主来摁了手印，这一家的租税便算收讫了，几口人欢天喜地地谢了官老爷，腾开地方让下一户人家上来。韩君岳这边一阵手忙脚乱，县官老爷在那边跟村里几个富裕人家也聊得火热，这时候正两手抓着谷米仔细看来看去，&ldo;老爷您瞧着了吧，俺专门辟了一片地，把俺侄子从定平带来的谷子跟咱自己村里的谷子混着种了，嘿，这长出来的米就是不大一样！您看这个颜色，还带着点红，闻着也香啊，这一片地还比别的多收了两斗呢！&rdo;

&ldo;好！好！&rdo;县官老爷凑上去闻闻这新鲜谷米，&ldo;这个种你可得留好了，明年再多种几亩……哎，这北边的谷子长得就是比我们这里好，可惜一直不怎么太平，本官得想个法子，把那边的好东西多弄点过来。你们知道不？听说西北边产的瓜特别甜，模样也好看，白生生又圆又大……&rdo;

吴非按理排在这名单上最末一位，也就闲着跟乡亲们说话。县官老爷正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哪地那地有什么好东西的时候，他蹭了过来，被人瞧见，&ldo;哎，吴兄弟，今年萝卜收得还多吗？拿谷子跟你换！再冷上几天，回家炖萝卜羊肉啊！&rdo;

这一嗓子喊得周围乡亲们都哄笑起来，娃子也拍着手叫娘：&ldo;娘！娘！俺也要吃萝卜羊肉！&rdo;被他娘笑着打了一把，&ldo;跟你吴大伯要萝卜去呗！&rdo;吴非笑回道：&ldo;萝卜有得是！把你家两头羊都宰了，炖上一大锅，请全村乡亲们吃！&rdo;立时便有瞧热闹的起哄叫前一个人回家去宰羊，满耳里听得&ldo;宰你家羊！&rdo;&ldo;杀你家母鸡！&rdo;&ldo;阿大家的猪仔怎么不吃！&rdo;县官老爷丢了两手的米过来，吴非看见了，忙先作了个揖，听他呵呵笑着问道：&ldo;你这萝卜真是越种越出名了啊？&rdo;

&ldo;托老爷的福，乡亲们说笑罢了，哪有这么厉害的！&rdo;

韩君岳忙得一头是汗，恍惚听见不远处一阵哄闹，抬起头来看了看，只一眼看见了吴非跟几个村民站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有什么稀奇事情，又赶紧低下头来记账簿子了。再远一点，刘家的小娘子带着家里奴仆和小叔来了，她家自己推了一辆小车，装了好几个粮食口袋和绫绢。几个围着说话的娘子看见了，赶紧上去瞧着，七嘴八舌地要看人家新裁下来的绫子。&ldo;啧啧，这可太好看了！都说俺家香丫头织的布好，你瞧，哪能比得上这个啊！&rdo;

&ldo;哎哟姑姑可别这么说，臊死俺了呢！俺哪有小香妹妹手巧啊！&rdo;刘家娘子笑着连连摆手，&ldo;人还这么多！俺特意晚出门了呢……&rdo;

&ldo;嘿嘿，新老爷来收租子，大家不是都想多瞧两眼嘛！&rdo;

&ldo;新老爷旧老爷，还不都是收咱们的粮食，有啥不一样的啊……&rdo;

女人们嘻嘻哈哈了一阵子，刘家娘子嘱咐奴仆把车靠在老树根上，自己带着小叔往前面去看看。韩君岳那边正被几户人家围了个严严实实，看也看不见，吴非在不远处站着，刘家娘子问他道：&ldo;吴大哥，你来这么早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