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岳嘟嘟囔囔,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吃到第二个蒸包子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扳住他的肩膀,&ldo;哟,韩师弟,我刚才还看见你在灶台那里吃了一张饼子呢……吃这么多,还是年轻啊!&rdo;
韩君岳一口没咽下去呛了出来,大声咳嗽着手忙脚乱把包子放回去,站起身来连连道:&ldo;杨、杨大人‐‐&rdo;
&ldo;吴兄!你来了怎么都不过去找我?还是我自己在那边看见你了才过来的!&rdo;杨沐泉却没理韩君岳,转身过去拉着吴非的手抱怨起来,&ldo;你特地过来给小韩送饭的?我跟你说,他都吃过了,你再这么喂下去,他早晚胖成你们那个县令!&rdo;
&ldo;没‐‐没吃多少!&rdo;韩君岳半低着头,小声辩白着,吴非抿嘴笑了一下,伸手去背篓里又摸出一个小包袱,跟刚才韩君岳的那个一模一样,&ldo;没带多少,也给你带了一份,求刺史大人别嫌弃‐‐&rdo;
&ldo;哎呀吴兄!还是你对我好啊!这么多年了我就再没找着别人还能记挂着我吃饭这回事的!&rdo;杨沐泉两眼放光,伸长两只胳膊在吴非腰上搂了一下,接过包袱来挤在吴非身边坐下。他今天穿了一身簇新的青色官袍,腰带上还缀着长长两道丝绦,照样毫不讲究地把装饭的盒子放在大腿上打开,里面也是三只大大圆圆的蒸包子,和一碟子萝卜咸菜。杨沐泉塞了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招呼红着脸的韩君岳,&ldo;韩师弟,别客气,没事……你坐,你坐,你看吴兄都跟我一道坐着呢!&rdo;
可怜韩县尉别别扭扭地重新坐下,手里的半个包子也不敢大口吃了,只能一点一点地咬着,还得听杨沐泉跟吴非嘀嘀咕咕地不停说话,从菘菜鸡蛋的馅儿一路说到今年春种的种子比去年贵了,他还不好插话,只能磨磨蹭蹭地慢慢吃掉了那半只蒸包子。吴非只笑着看杨沐泉吃饭,又想起来刚才的事情,跟他道:&ldo;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人抬了一块大石头在那边,说要给水渠起个名字刻在上面的,让人记着你千秋万代的功德呢!&rdo;
&ldo;哦,我晓得,这个县里的县令弄的……&rdo;杨沐泉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ldo;你是没见着他那样子,我一来就见他要这要那,你三狗哥都没他那么个矫情劲儿!&rdo;
&ldo;对啊,襄师兄呢?他不是回来了么?&rdo;
&ldo;他?他在家里梳妆打扮呢!他打扮好了,还得给女儿打扮,不过晌午出不了家门!&rdo;杨沐泉愤愤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ldo;你管他干嘛,有我不就行了!&rdo;
吴非从背篓里摸出最后一个小包袱,&ldo;哎,我还以为襄师兄会来,给他也带了一份‐‐&rdo;
&ldo;给我给我,我给他带回去么!&rdo;杨沐泉笑逐颜开,伸手接过小包袱,吴非怀疑地看他一眼,&ldo;你‐‐你怎么带去?这里离州府远,一天才能回去!&rdo;
&ldo;哎,心意到了就行,我回去跟他讲,你这个师弟还挂念着他呢,放心!&rdo;杨沐泉大笑着伸手揽住吴非的肩膀,正好凑过去看了一眼韩君岳手里的盒子,&ldo;韩师弟,吃完了吧?有几项事情,待会儿我得同你和你们县令说说‐‐&rdo;
杨沐泉话讲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眼睛只向下盯着韩君岳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沉着脸问吴非道:&ldo;他那份里怎么有骨头的啊?吴兄!吴兄你给他吃肉!我的呢!&rdo;
韩君岳一下子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赶紧装作看盒子的模样低下头。吴非尴尬地嗯啊了几声,推开杨沐泉盯在眼前的脸,&ldo;刺史大人明察,小民家贫,昨天集上只买得起半只鸡,半只鸡么,只有一根腿子‐‐&rdo;
&ldo;你就留给韩‐‐县尉了,是吧?&rdo;杨沐泉气乎乎地把空了的那只圆盒子扔进背篓里,一手又搭上吴非的肩膀,&ldo;吴兄啊,我突然觉得,这县里厨子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嗯你说是吧,韩师弟?&rdo;
杨沐泉说着往韩君岳那边瞪了一眼,韩君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连连点头称是。刺史大人满意地又看向吴非,&ldo;所以嘛,吴兄,你手艺这么好,现在又不忙农活,你就来帮忙做饭么,好不好?&rdo;
&ldo;不好,这修水渠的活儿又没有派到我的徭役。&rdo;
&ldo;那就算你的徭役嘛,好不好?&rdo;
韩君岳听得心里直摇头,胡闹,刺史大人假公济私啊。却又听得杨沐泉继续道:&ldo;这县里的工程也快修好了,下旬就要到山后面的县里去修,我约莫那边的厨子呢,肯定手艺更差,吴兄啊,大概以后都得劳烦你做饭啦!放心放心,你只做我的就行了,不累的,还算你徭役,怎么样?&rdo;
&ldo;不行!可不行‐‐&rdo;韩君岳一看吴非不但没立马拒绝,还稍稍考虑了起来,心里大惊,也顾不上这坐着的是刺史大人了,赶紧替吴非连连摆手否掉。杨沐泉不气反笑,&ldo;哎,韩师弟,别急啊,怎么就不行了呢?&rdo;
&ldo;这个、这个‐‐不合徭役的规矩!&rdo;
韩君岳吭哧了一会儿,也没敢说舍不得吴非连日在外不能回家,只得假装正经,逗得杨沐泉笑得前仰后合,连带吴非也笑了起来。正巧有府吏径直跑过来请杨沐泉回去议事,刺史大人跳起来随便拍拍屁股,抱着吴非给的圆盒子走了。吴非看他走远,笑着拿胳膊肘捅了一下韩君岳,&ldo;他就是逗你呢,你还当真!&rdo;
&ldo;我不是怕他万一当真嘛……&rdo;韩县尉委屈地抿着嘴,眼睛转了两圈,突然问道:&ldo;哎,那个襄师兄,是谁啊?&rdo;
&ldo;咳‐‐&rdo;吴非脸上高深莫测起来,&ldo;别问那么多!&rdo;
&ldo;告诉我嘛!看你们都跟他很熟!&rdo;
&ldo;哎‐‐回家再告诉你!回家说!&rdo;
三十、
&ldo;醒醒!醒醒!韩老爷,再不起来,明天刺史大人又要你去州府里议事了!&rdo;
韩君岳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一手狠狠揉了揉眼睛,抓住吴非拍着他的手惊慌道:&ldo;什……什么议事?去哪里?&rdo;
窗户外面透进光来,直直地照着床榻前的小凳子,上面还堆着韩君岳的几件外衣和腰带。他猛地晃了一下脑袋,眼睛前面是细细的浮尘在微光里上下翻飞。春分过后,天气虽然渐渐暖和起来,早晨的风里还是带了一点凉意。吴非的手上大概是沾过凉水,让韩君岳抓在手里不禁打了个战栗,他还没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盯着吴非,&ldo;怎么了?你刚才说什么?&rdo;
&ldo;……说让你赶紧起来,外面天好,我要晒晒被子了!&rdo;
吴非一手掀开韩君岳盖着的软被,弯腰抱在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ldo;要你起个早比登天还难……看来还是刺史大人管用!&rdo;
&ldo;……你是要吓死我啊你!&rdo;
韩君岳终于明白过来,气得大喊一声,不顾被子已经被吴非抱走,转身又一头扎进床榻里,缩起个身子晃来晃去。吴非怕他冻着,又坐下来扳住韩君岳的肩膀好言劝他起来,韩君岳一句不听,抱着脑袋只闷声嘀咕:&ldo;被你吓死了……吓死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