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韩君岳这么猛然一问,吴非也吓了一下,&ldo;……少胡思乱想,我都是道听途说的‐‐&rdo;
&ldo;你还骗我!我就知道你一直是骗我的!&rdo;韩君岳气鼓鼓地甩开胳膊,往榻上一倒,&ldo;哎哟,我头疼得要命……眼睛也疼,脑仁也疼……&rdo;
&ldo;怎么回事?你翻过身来我看看……&rdo;吴非不知他是真是假,只能凑过去晃韩君岳的肩膀,不想他根本不理,只一气往墙边上靠,&ldo;别管我了,反正你从来不跟我说实话!&rdo;
&ldo;……&rdo;作孽,惹上这么一个祖宗。吴非心里翻了百八十个白眼,最后却只能开口道:&ldo;好了,我不骗你,肯定说实话,你就问吧,行么?&rdo;
韩君岳跐溜一下翻过身来,乌溜溜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一遍吴非,&ldo;你做到什么官?&rdo;
&ldo;……也巧,我一开始便是派了秘书省的校对,&rdo;吴非莞尔一笑,&ldo;到我走时,刚擢了校书郎不多久。&rdo;
&ldo;你……&rdo;韩君岳一听,呆愣了一会儿,直直盯着吴非看,脸色先是苍白,继而却由白转红,再开口时竟有些酸溜溜的,&ldo;……吴先生,吴大人,你这品级比我还高啊!&rdo;
十五、
吴非手上一顿,哭笑不得地推了韩君岳一把,&ldo;你自己要问,我说了实话,你竟然还酸起来!我看你精神这么好,快起来帮忙烧饭去!&rdo;
&ldo;不行不行!我头还疼得很呢!&rdo;韩县尉忙又翻过身去蹭着墙,&ldo;吴大人,吴大人,你这就摆起官架子来了?下官被打得头破血流,你还要下官去烧饭?你简直就是个凶官!是酷吏!&rdo;
&ldo;……胡说什么呢!&rdo;吴非便是想不到韩君岳这一番哼哼唧唧,全无体统,半点没有平时温文儒雅的模样,只能百般无奈自己起身去灶间继续烧饭。&ldo;好好好,韩老爷请歇着,别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当心把被子踢破了!&rdo;
&ldo;那我今天也不要洗碗了!&rdo;
&ldo;……我看你饭也不要吃了!&rdo;
&ldo;酷吏啊!长安城地牢里也给人送饭的!&rdo;
吴非&ldo;咔嚓&rdo;一声掰断了一根长长的薯药,直当是把外间榻上那哼唧个不停的县尉掰成了两半似的。&ldo;知道了,你可别叫唤了,好好躺着等吃饭了行不行?&rdo;
便是倒退回二十年,还在万花谷里带师弟师妹时,哄小姑娘也没这么费劲。吴非暗自在心里抱怨,外面韩君岳竟还在死不悔改地大喊:&ldo;吴大人,我流了这么多血,我想吃肉……&rdo;
吃个鬼咧!有的吃就不错了!吴非受不了,从灶间探出头来道:&ldo;家里就只有薯药了,鸡蛋今天都卖了,你先凑合吃,明天去买鸡给你好不好?&rdo;
&ldo;……&rdo;韩君岳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吴非,瘪着嘴,两手把被子往身上拽了拽,头上缠着一圈白布条,委委屈屈地也不说话。吴非气得只想把头往门上撞,&ldo;你真是……比生孩子的女人还难伺候!&rdo;
&ldo;哼……我想吃肉……&rdo;
吴非正焦头烂额地想着去哪里给韩君岳弄肉吃,就听大门外面有人大声喊着:&ldo;吴大哥!韩老爷还在家里不?&rdo;
&ldo;哎,好像是二牛娘?&rdo;吴非赶紧擦擦手出去开门,转头还看见韩君岳蹭地从榻上起来,抹抹衣服突然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坐得笔直。吴非刚把二牛娘请进门来,她提着个篮子就往人怀里一塞,看见韩君岳坐在那里,忙哈着腰又赔一遍不是。&ldo;韩老爷,你这头上……没事了吧?俺家那个死男人,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大字儿不识一个,哪懂什么道理……我让他老实在家里蹲着呢,你放心,他可再不敢惹事了!俺杀了家里一只鸡,还有夏天从山里捡的蘑菇,也是自己晒的,俺手艺不好,怕老爷不爱吃,专门拿了来给吴大哥……吴大哥,你好好给老爷炖个汤啊,这可是俺挑的最好的蘑菇!&rdo;
吴非抱着个篮子满心无奈,原来自己都成了韩县尉的厨子了。韩君岳倒是坐得端正,面上不冷不热,含糊地说了几句让二牛爹好好改悔,下次若再惹事,决不轻饶之类。二牛娘千恩万谢了韩老爷,又扯过吴非求他在老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又赶紧着走了。吴非叹着气关上门,回头就见韩君岳一双眼睛盯着他怀里那篮子,满脸好奇都不屑掩饰一下的。&ldo;……韩老爷,你这可算是搜刮民脂民膏,知道么?&rdo;
&ldo;瞎说,这叫深受百姓爱戴。&rdo;
吴非干脆翻了个白眼,再不搭理韩老爷了。这韩老爷也心满意足地又躺回榻上去歇着,左思右想刚才问吴非当官的事情。想了一阵子,又蹭下榻来,往灶间门口一站,看那炖着蘑菇小鸡的锅里咕噜咕噜冒水汽。韩君岳皱着眉头,向忙着切萝卜咸菜的吴非问道:&ldo;吴大人,你考中的时候,是多大年纪啊?&rdo;
&ldo;……别叫我吴大人,行不?&rdo;吴非手下一抖,差点切掉半根指头。
&ldo;……非哥儿?&rdo;
吴非回头白了笑嘻嘻的韩君岳一眼,&ldo;我考中那年,正是二十又二。&rdo;
这也太年轻了些!韩君岳瞪圆了眼睛,深恨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平白找的不痛快。吴非倒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又接道:&ldo;听着好像年轻,不过我也是考了三回才中的。我记得那时跟我同年登科的,有一位你的同门,比我还年少一岁,头次去考便考中了第六名进士,端的是天纵英才……&rdo;
说这个又有什么用,是同门师兄,又不是我。韩君岳心里默默酸了一句,眼见着锅里的鸡快要炖好,却撇下这段不提,先过来帮吴非将萝卜咸菜端进屋里去。有了这锅蘑菇炖鸡,配了咸菜和蒸薯药,韩县尉的晚饭顿时有滋有味起来。二牛家的这捧蘑菇味道真是不错,吴非都连连夸赞,他自己夏天的时候也上山去拾过几次,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韩君岳一人吃掉了小半只鸡,大概要是把今天流的血都给补回来。这一通吃完,韩君岳神清气爽,通体舒泰,捧着碗鸡汤就着咸菜边喝边又打起了吴非的主意:&ldo;吴大……哥,你那时怎么想去做官的呢?你们万花谷的弟子,不都是自在随性,闲云野鹤,最过不惯官场里的日子吗?&rdo;
&ldo;人各有志,你也说了万花弟子自在随性,有我这种向往济世为民的,又何尝不可呢?&rdo;
吴非将剩下的鸡骨碎肉慢慢挑进单独的碗里,捡了一块蘑菇细细嚼起来。&ldo;我父母本也都是万花谷中人,母亲天生体弱,生下我不久后便去世了。父亲因无法救治母亲而悲痛万分,便出谷游历行医,后来再没回来过。我小时是由父亲的师父抚养长大,待我五岁开蒙,师父也去世了……后来,我便一直跟随他的一位再传弟子学习,虽称他师兄,但也算是我的师父了。&rdo;
&ldo;你……&rdo;韩君岳愣愣地捧着碗,不知该说个什么。吴非倒是不在意地笑笑,&ldo;我对父母全无印象。师兄长我十余岁,为人正直端方,学问极好,我的医术文章都得自他的传授。我十八岁出谷进长安,隔年开始应试,三年之后虽中了,在秘书省做了个校书的事情,算是尝过了当官的滋味,然后……你也知道的,安史叛军起兵,不过几日便天翻地覆。洛阳陷落后,长安城里人心惶惶,个个自顾不暇,我亦不敢久留,偷偷跑了出来。本想往南逃命,结果昏头转向迷了路……这就不提了,反正,还能留条命坐在这茅屋里跟韩老爷喝鸡汤,也是谢天谢地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