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总算赶上了,差点就困在星港了。”成蕤系安全带的间隙,瞟过阮筝汀一眼,“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啊,呆不拉几的,向导素打了吗?”
阮筝汀虽然偶尔也会看点闲书打发时间,但对于目前的状况依旧无法理解。
一觉醒来处于五年多以前——消化太久没应声导致陌生哨兵破门而入——稀里糊涂以“喻沛”的身份在暴雨里赶赴星港——过检对答时由于太过磕巴差点被请到警务室喝茶——一番折腾后终于坐上了前往喀颂星区的飞船。
他举着安全带,没在状态地回看过去:“什么素?”
成蕤那头姜黄色的乱毛很形象地又炸了,双颊的雀斑开始蹦哒:“你没打吗!?要命了要命了,这一路可是有八个跃迁点。前庭紊乱、感官过载、情绪反复、狂躁发作、诱发性精神潮……”
某位训练有素的乘务员状若平常地晃过来,眼疾手快,给某潜在问题哨兵扎了两针向导素,在成蕤骤然歇火的“报菜名”里稍一致礼,功成身退。
阮筝汀捂着脖颈,又开始犯困了,他万分惋惜地想到:全星系因异种潮失落的11颗星球里,喀颂被赞誉为最奇瑰神圣的星区,他还不曾见过。
它靠近约塔边缘,是一颗吊鹤星。
常住人口不足1亿,环境开发度极低,全星区137座城镇186座雪山1179位守碑人。
这里矗立着联邦各个时期的军人纪念碑,包括自2614年开始驰援洛希亚星系的各军衣冠冢。
雪山巍峨肃穆,石碑以各种姿态融于冰川草甸间,迥异文字刻着所有轻盈自由的灵魂。
在这个神明与英雄死去的时代,这是离信仰最近的地方。
阮筝汀从未见过如此圣景,明山秀水间,不似在尘寰。
这般放逐自我、洗濯灵魂之地,刚结束62个宇宙时航行的向导在真情实意地高反。
成蕤有点怀疑人生:“救命啊,哪个正经人回自己家反应这么大的,这年头水土不服还发生在出生地哦!”
正经人阮某吸氧的间隙瞅他一眼,拿开氧气罐刚想说话,一张嘴就是:“呕——”
成蕤忙不迭塞了两粒含片过去:“放舌下,别说话。”
天空莹蓝广袤,触手可及,有飞行翼的动静由远及近,来人遥声喊着:“葳葳!阿翡!”
“诶,姑妈!”成蕤冲她招过手,旋即小声咕囔了一句,“这乳名听上去真的太像小姑娘了,一点都不符合我威猛霸气的形象,难怪告白总是失败……”
风物壮美,半人高的草植在机械羽翅掀起的劲风里齐声颂祷。
阮筝汀站在不断翻浪的花海间,在极致纯净的色彩包围下,终于真切地认识到,这不是卫星画面里寥寂冰冷的巨大坟场,亦不是存于全息博物馆的数字画面。
它圣洁神秘,不足以用世间任何一种语言恰如其分地形容,却能平和诸般如蚕作茧似的谵妄。
这种真实在他拒绝穿戴飞行翼、由星港徒步四小时抵达目的地后达到顶峰。
——虽然很大一部分是累出来的。
这座城镇很小,经反重力系统建于高空,各类环控设施已然迭代至最优。
向上是皑皑雪峰,向下是萋萋草甸,坐在任一屋顶都能鸟瞰整片表面荒凉、内里绚烂的流石滩。
阮筝汀觉得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自己可以新开一个选题,研究方向就是《论灵魂与各器官系统功能绑定的可证实报告》。
这玩意儿大概率无法发表,甚至不能在网站上实名公开,否则会受到正统宗教和科学界的联合嘲讽。
不过以哨向为切入点,说不定会被某个标榜混乱中立的组织奉为圭臬。
阮筝汀身体差不多快累到停摆了,思维却天马行空地活泛着——
已经发展到该组织被联邦打为异端、带队清剿负责人是退籍转业后的喻沛、且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唤出雪豹把他扑进学院池塘的地步……
有人在无拘无束的风里跑过来,裹着云蕊与雪花的清冽气息,笑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阿翡!欢迎回家!”
他短促地应了一声,难掩惊讶,却因为套着旁人的壳子,内里升起一点顺理成章的幽微喜悦。
而后是第二位,第三位……
喻沛的家人多且热情,或者说,城镇的17户人家互为家人。
喀颂的居民大多是前线退下来的将领,以及各英烈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