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人间的时候
他尤为记得那一年大雪,是在兴平六年冬,他那时方才十岁,离了家乡,别了爹娘坟冢,和先生去了那个天下人读书人皆认为是圣地的学宫。
后来呀,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先生是天下人最敬仰的先生,又是天下人所仇恨的先生。可是,又与这惶惶世俗所不容。
恍惚记起,爹娘的音容,但是无论如何都有着一层薄薄的纱窗一般,无论如何施力,怎么也戳不破,也看不清里面或是外面的景物。如今啊,这眼中含着热泪,更是看不清想要看的东西。
自年少时离家,如今弱冠之年,已是这酆都鬼魅。想来爹娘也已经再世为人,不知离去之日,还是否念着在人间的儿子。
现在想想,十年未回故乡,不知故乡旧宅还是否存在,爹娘的坟冢,也不知道荒芜成了什么模样。
也记得幼时,每每年关将近,便可以和邻家小孩一起去集市上看人耍大刀,坐在茶楼拐角处听说书先生说书,也可以拿着娘亲给的一个“大子”,买一个糖葫芦,吃起来也怕沾染到新衣服上,总是小心翼翼。走街串巷,叫贩声不绝于耳。更多的是,孩子的嬉闹声,声声可算是人间天籁。
回到家,家家户户都在迎贺新年的春联,那时,便可以高高兴兴的给爹爹拿着浆糊,娘亲就站在一旁看着,满脸的笑容,偶尔开口说着往左一些,或是往右一些。
只有在这个时候,爹爹才会放下手中活计,娘亲也会不做针线。娘亲在这一日,总会做好一桌的“上等”的饭菜,虽然只有一个荤菜,而且肉还是少的可怜,但那也是年年所盼。爹爹也会到集市,破例打来二两酒,名曰回春酒。由于门衰祚薄,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说。
对于回春酒,年少时曾偷偷尝过,入喉干涩,游于腹中,更是肚中似火烧一般。
酒不尚好,桌上饭菜也是一般,可是爹娘在烛火映照下笑容,是这个天下最好的。
可是,在兴平四年这一切都变了。
这世间遗憾之事,往往在于失去之后。而在明白之后,又是百般千般求不得。
兴平四年春,爹爹去集市上做工,无意间触动了正在骑马而行的某家小姐,惊吓了马匹,使小姐坠马而伤,爹爹就被随从的恶奴打伤,半年后病死在床榻上。
本来还算勉强过得去的百姓日子,就这样被摧毁,娘亲也终日郁郁寡欢,可能是为了儿子,才勉强硬撑。
可是,在兴平五年,原有的新年氛围再也没有了。
最终,在兴平六年这一年冬天,在新年来临之际,娘亲终是没有熬过这场大雪,也终是没有看到来年的春花。
这一年,十岁的稚嫩少年,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一日,少年不在年少。
仍记得,那一年大雪是格外的大。但是人心更让人心寒,记得村里有学识的老秀才就说,当年这个娃娃出生的时候,便是不祥,更是取了个“离声”之名,原本想着去灾避呃之声,没想到竟是,亲人离去之声。
兴平六年冬的大雪,压满了肩头,路上行人拂了又满肩头,只是他听任大雪落满肩头,没有拂去,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在意。
那一日,他冒着大雪,更冒着乡人的流言蜚语,把娘亲冰冷的尸体,用草席拖着,去往爹爹的埋葬之处。
他想,既然已经有了生离,那就别再有死别。
就这样静静躺在一起,也算是人间幸事。
那一日,跪在雪地中,看着坟冢被大雪盖了一层又一层。落雪压弯了少年的眉梢,寒气逼得泪水在眼中打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看着爹爹和娘亲静静的躺在这里,竟有些不舍的打扰。就这样大雪纷飞,年少的他寂落无声。看着的爹娘,嘴角竟有些微扬,只是显得无比的僵硬罢了。
少年就这样,跪在坟冢之前,也不起身,更无离去之意。
最终少年,颤颤巍巍倒下。雪花落处,片片掷地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再次醒来,却是在一间宽宽阔阔的房间。年幼的少年回神之际,不断地打量着房间。似乎这个年纪,着实想不出什么好词,只是心中一直叫嚷着、好,也别无其他,若是再有别的,那就是真好吧!
就在少年还在打量之时,一道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声音一个一顿,温柔敦厚。
“醒了,睡了三天,也喂不进饭食,饿不饿?”
声音响起,少年才看见在不起眼的窗前,坐着一位穿着整齐,面目慈祥,略显英气的儒雅男子,正愣愣的看着窗外,大雪已停,在屋檐之前有着冬鸟飞来飞去的觅食。也有着走街串巷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少年在床上艰难起身,喉咙干涩、声音沙哑的说道。
“这是。……。”
还未等少年说完,那位儒雅男子抢先说道。
“躺着便好,无需起身。”
儒雅男子仍然没有回头看在床上的少年,依旧望着窗外自顾自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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