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从人潮的漩涡中抽离出来的最后一刹那,裴拾音只觉得头顶声带震动,颤得耳廓都微微发痒。离得太近,男人低沉声线,饱满的颗粒度如顶级音麦,在耳边环绕。“是。”兵荒马乱里,裴拾音于茫然中抬头,却意外对上宋予白自然垂落的视线。干净的玻璃镜片后,一双棕色偏粉的瞳孔,似星原旷野里的蔷薇星露,倒影出她忪怔错愕的脸。“是我在害怕。”心跳直到他半拥半抱将她带离人潮,走进通道。随着头顶微黯的天光被通道明亮的灯光所取代,嘈杂的喧闹声也被彻底隔绝在了防爆玻璃门外。内场的工作人员快步迎上来,而握在手上的力道,也先人一步松开。细软的手指上仍留有他掌心的温度,熨帖的热意似久违的浪潮,顺着指尖血脉随波而上。裴拾音垂着眼帘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买高价票被骗,是件很蠢的事情。她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接受任何可能的议论或者教育、建议——成年人的自尊心受不了这个。但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笨到犯错。以前倘若做错了事,会受他的罚,往往要靠死皮赖脸的撒娇才能逃过一劫。然而她告白未遂,他自觉避嫌,兴许那些约定俗成的处置和应对,也被封存入记忆里。怕他说她,又怕他避重就轻,一笔带过。裴拾音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为什么会矛盾横生。只是自怨自艾还没延续多久,就听到他关切的问询。“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垂着脑袋摇头,却始终不说话。“是被踩痛了,还是有人撞到你了?”宋予白向来耐心,掰正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检查、打量。“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裴拾音花了点时间才平复好胸腔里一股莫名窜上来的酸涩,抬眼,一瞬不瞬跟他对视:“没事了。”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早已泾渭分明地划好了两人的关系。突如其来的生疏让前十分钟的依赖和亲密都显得滑稽,如同一场露天的亲情电影突然之间被拉了闸,骤然而至的空旷死寂里,有一丝诡异的尴尬。宋予白张了张唇,到嘴的话,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隋东开着免提,跟姜岩一块儿问他裴拾音情况如何。“人已经找到了。”两人在电话那头开玩笑,说浑话。宋予白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裴拾音,缓步走到了休息室门外:“是我侄女,出事了我爸爸要担心。”语声渐远,却依旧听得一清二楚。裴拾音自嘲地牵了一下唇,释然地吐出一口气。他对她一切的好,起始于身份,也终止于身份。她应当知足。贪心太过,难免两头空空。十来平的小休息室里,已有专人备好茶点。裴拾音喝完半杯热普洱,宋予白已经打完了电话。她放下手里温热的茶杯,站起来:“我已经好了,小叔叔要是有事,晚上我可以自己回家的。”无论如何,他好心救了她,她劫后余生,也不应该翻脸不认人。他一身正式的西装,显然是从某个正式的场合里,匆匆出来。只是,眼前的西装已经被挤皱,细看,难免有些不修边幅的狼狈。他是宋爷爷倾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仪容衣冠,都是必不可少的风度和教养。宋予白:“真的没有不舒服?”裴拾音摇头:“真没有了,刚才喘不上气,但现在已经好了。”宋予白沉吟了半秒,又问:“那晚上是要看展,还是直接回家?”回家她心里郁闷,还不如留着看展平复心绪。“你能帮我弄到票么?”今天应该算是他回国后,两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宋予白迟疑了三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少女眼底的阴霾几乎是在瞬间一扫而空,明亮的眼中有熠熠的光,雀跃地期待说:“那我肯定要看啊!”对视的气氛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刹那,似乎有短暂的迟滞。宋予白:“就你一个人?”不是她一个人,难道还有别人陪么?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无稽,裴拾音下意识就反问了一句“不然呢”。宋予白错开她狐疑的目光:“之后,也没其他安排?”她孤家寡人,能有什么安排?想到那个卖她假票的黄牛,裴拾音心里没来由一阵火气,又觉得挫败,愤懑地说:“这么贵的门票,我本来是打算逛一个晚上好让它回本的。”宋予白垂着眼帘,静静打量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确认她有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