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头未抬,今日是董三娘子入宫为熹妃安胎的日子,委实不需要他多参合,他只是去汇报四公主慕成瑶的情况的,才说调理二字,便是被熹妃一脚踹中了心口,如今心口还痛得发紧。
宋魁拱手道:“微臣还要去秋阳殿给四公主请脉,便不多留了。”
慕成凰看着宋魁离开的背影,这宋魁,还当真是日日都往秋阳殿和玉春宫去,一个是怀有身孕,一个是血气亏损,信期不调,这都是妇科的事情,远处的宋魁自然不知道慕成凰已经起了疑心,只是觉得心口愈发的痛了,像是被熹妃的这一脚催发了一样,浑身都开始觉得奇痒无比,一阵痒后,又是一阵痛,像是皮肉里有千万只小蚂蚁在啃,有无数只小麻雀在啄,自己的病,难道是要提前爆发了吗?
宋魁脑子突然一白,就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文枝,快去看看。”慕成凰紧接着也跟了过去,只看到宋魁虽然昏倒在地,可是好在这地方阴凉,还没丧失神智,他毫无目的在胸膛摸索,见着文枝来了,忙不迭地道:“快将我胸口的一个黄色瓷瓶拿出来,里面……里面有药。”
慕成凰站在一边,宝鹃护在旁边,医者不自医,看来,宋魁也像是得了什么病一样。
文枝飞快地在宋魁胸口里摸索,却无果,宋魁这时已经没有力再说话了,文枝问他什么,他也只是哼哼唧唧的,偶尔吐出“药,拿药。”这模棱两可的话。
“打开药箱看看。”慕成凰插嘴了一句,文枝立刻开了药箱,里头瓶瓶罐罐的不少,文枝来回翻找,突然手顿了顿,像是看到什么东西,抬头看着慕成凰,这时宋魁又喊叫起来,慕成凰忙道:“快找。”
果然,在最底下找到了一瓶半个巴掌大的黄色药品,文枝递给宋魁,宋魁颤颤巍巍地从里头抖出两颗朱砂色的药丸,就算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吃力,他也又拼尽了全力,只将其中一颗捏在手上,还有一颗攥在手心里,只将捏在手里的那颗塞入嘴中,这药效极快,不多时,宋魁的脸色便有了好转,神思也正常了,只是看着大开来的药箱,十分警惕,只将药箱砰地盖上。
文枝只是回了一句:“方才宋太医病发,奴婢只是想为太医找药。”
“是本宫让文枝找药的。”慕成凰自然不会让文枝来担着,又道,“看着宋太医的症状,莫非和九皇妹一样,也有哮疾?”
宋魁眼睛只是看着地上,语气还是有几分虚弱道:“只是老毛病了,今日,麻烦五公主了,改日,微臣再来准备道谢,还急着去秋阳殿,先告辞了。”宋魁抓紧了药箱,心中只是忐忑,幸好,自己一般都会将重要东西方放在药箱的暗格里,方才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暗格也并非有动过的痕迹,哎,若不是这次是要去秋阳殿,给四公主请脉,熹妃只准自己一个人去,不能带随行的小太监,自己也不至于病发,身边毫无一人可以帮衬的。慕成凰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改日来道谢只是说说而已,宋魁是熹妃的人,而熹妃又视自己如死敌,今日宋魁被自己救了,只怕,明天又会被熹妃踹上一脚,宋魁这次是当真离开了,文枝才起身,慕成凰轻声问了一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其他的倒是没看到,”文枝亦是悄声回了一句,“只是看到了一家医药铺子的名字,叫周氏医馆。”
听这名字就知道一定是民间的医馆,宫中的御医为何要留意一间民间医馆呢?
慕成凰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长街,只是回头:“走吧,再不去,就该迟了。”
寿康宫坐落在皇宫的东北角,周围种满了松柏竹菊,太后信佛,寿康宫的偏殿都改建成了一座佛堂,里头还供奉着一个真人高的玉佛,很是精致剔透,慕成凰到的时候,里头正是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看来是有人先到了,守在撒花软帘子外头的顾嬷嬷见了慕成凰来了,行了个礼,顾嬷嬷约莫五十的年纪,姓顾,名环芝,可这环芝,除了太后叫得,其他人都叫不得,必然要尊称一句顾嬷嬷,顾嬷嬷生得慈眉善目,做事也总是谨慎踏实,是裴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自小便伺候着太后,就像慕成凰与宝鹃一样,情分很深。
慕成凰见了自然不敢松懈,忙是回了个点头礼,又关切地问道:“听说嬷嬷在国寺伺候太后,还犯过一次病,现在可好些了?”
之前太后在国寺感染了风寒,顾嬷嬷贴身照顾,谁料自己也染上了,太后知晓后,便是不准顾嬷嬷再操劳,只让她好生养病,顾嬷嬷忠心太后几十年,这点小事本是十分正常的,谁料,这宫里头的人也都知道了。
顾嬷嬷微微低头,和声道:“是奴才自己身子骨不济事,如今已经大好了。”
里头突然传来一声柔婉的女声:“是成凰来了吗?”这是长公主的声音。
顾嬷嬷转身便是撩起了帘子,请慕成凰进去,果不自然,这来的人可真不少,香叶堂的赵美人,武国公府的云喜郡主,武昭仪与三公主慕成欣这对母女也来了,裴太后威仪端庄地坐在绛紫色榻子上,跟前的金丝楠木长条桌上摆了茶点和一只精巧的博山香炉,这香炉盖子是镂空的,刻了极好看的梅花花枝,还有多多绽放和待放的梅花,长公主慕成清正是一手解开香炉盖子,另一只手挑着一只银匙,正准备往里头加香粉。
长公主慕成清生得十分大气,两道浓眉下那双柔婉的眼睛像是能包容万象,鼻梁高挺,樱唇点点,因为是长形脸,所以时常会在额头上坠着玉坠子,或者佩了抹额,她一身绯色长裙坐在长条桌旁,当真是十二分的雅致,长公主是端贵妃之女,端贵妃前些年心悸突发,殁了,慕成凰的母妃半年前亦是殁了,虽然长公主对待所有的皇妹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可是与慕成凰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之前慕成凰受伤,还特地从国寺赶了回来,探望了慕成凰,裴太后素来喜欢长公主,知道长公主请求回宫是为了慕成凰,更是觉得长公主心慈人善,却始终没有关注到,慕成凰为何受伤,伤得如何了。
不过慕成凰并不会因此怨恨谁,毕竟,长公主的才情摆在那儿,自己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庸公主罢了,太后未多加关怀,也无可厚非。
对着热切的长公主,慕成凰只是微微一笑,继而对着裴太后行了礼:“成凰来迟了。”
裴太后一直保持着那十分官方的和蔼的笑意:“无事,今日天热,来晚些也无妨。”说罢,又让宫女引了座位,坐在三公主慕成欣的旁边。
闲聊了一阵,裴太后终于问起她最关心的一件事来:“对了,这国子监考学的榜单也该出来了,不知道,云喜成欣,哦,还有成凰成绩如何?”
武昭仪登时略有尴尬,当时皇上慕元安召见了慕成欣、慕成凰和裕亲王二公子慕向白后,陆续便有人传出,是因为国子监的袁博士之前与宫里勾结,泄露考题的事情,这舆论的矛头,自然直指这单独被召去的三人,虽然没有证据,只是传言,可传言,往往是最致命的。
听闻裕亲王知道这件事和四起的流言后,关起门来,将慕向白几乎打得快要断气,其母亲余侧妃一直跪着求情,若非如此,只怕慕向白当真要去了条命去。
慕成凰知道,慕向白被打并非仅仅是因为被慕元安单独召见去问话,更是因为慕元安对慕向白的那番夸赞,说慕向白博览群书,见解独到,有栋梁之才,正是因为这句,才引来了慕向怀和王妃的嫉妒,只因为慕向白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平庸,之前连上国子监的资格都没有,还是慕向怀想着,这国子学的男子太少,也无人衬托自己的才气,才求了个恩典,让慕向白一同前去,谁料慕向白这参加的第一次考学,就如此得皇上青睐,这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吗?
而裕亲王慕元浩,则是气愤慕向白不懂收敛性情,可知道皇上一句栋梁之才的意思是什么?这并非是重视慕向白的才华,当真将他当做栋梁,皇上尚无子嗣,侄子却如此出众,一句栋梁之才,便是在提醒裕亲王,你将自己的儿子培养得如此优秀,是想要取而代之吗?
并非是裕亲王过于敏感,而是当年的九子夺嫡,死伤惨重,先皇的子嗣除了当今皇上,便只有他一人,若非他日日昏庸无事,岂能活到今日,其实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出了慕向白这样个想要出风头的的,任其一路凯歌下去,只怕会配上整个王府的性命。
然,裕亲王痛打慕向白的事情传开了,武昭仪对慕成欣被召去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武昭仪看过慕成欣写的那篇策论,着实不出彩,却也不知道为何被喊了去,当然,武昭仪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的心思早就胜过了她,慕成欣私下讨好慕成瑶,借此分得考题的事情,怕是武昭仪这辈子都没料到。故而,便是将这犀利的眼神,抛向了慕成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