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几篇文章给杂志社,虽然发表了但稿费却一直没有给他,他也实在放不下书生架子去杂志社讨债。人真正没有钱没有路子的时候,柳愉生的气节倒被压在心底表现不出来了。他只好赖在周耀华的小公馆里住着。周耀华怕他反感,回成都后应酬事务也多,便没有时时刻刻打扰柳愉生,柳愉生乐得自在,忙着做他的学问,每日好吃好喝,周耀华让了裁缝来给他量体裁新衣,他也没有拒绝。除夕之夜,詹姆斯也留在周耀华的公馆里过,詹姆斯不明白周耀华和柳愉生之间的别扭,一定要给两人拍照。周耀华穿着灰色的西服,柳愉生穿黑色绸制长衫,两人坐在沙发上,詹姆斯的相机将两人此时此刻摄在了里面,周耀华是高兴的,脸上有笑容,眼睛些微向柳愉生身上看着,柳愉生脸上神色淡然,无喜无悲的样子,清俊雅致的脸庞,照片里刻下了他二十六岁时候的美好。这张照片在之后的很多年都是摆在两人房间里,带着那时候的别扭却又温柔的美好。柳愉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过过这样的除夕了,周耀华斟了酒给他,他的酒量不小,但不能和周耀华与詹姆斯比。詹姆斯一直在和周耀华用英语讲中国过年的习俗,他滔滔不绝,这是他弟弟繁忙的新年过后,柳愉生又拿到了学校的聘书,他教学生动风趣,加上是年轻长相好的男老师,还是留洋归国,很受同学特别是女同学的欢迎,他拿不到聘书才是让人惊讶的事。他想着等有钱了就从周耀华家里搬出去。一日得闲,周耀华约柳愉生一起去看电影。柳愉生说外面太阳正好,他要出去坐茶馆,不去看电影。周耀华说那自己也和他一起坐茶馆,柳愉生皱眉瞥了他一眼,道,“我是去茶馆里看书,不是去说话,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周耀华道,“我也去看书。”柳愉生无奈,只好由着他了。因为太阳实在好,柳愉生不要坐车,周耀华便和他一起一路走到锦江北岸的“江上村”去的。到的时候已经没有游廊里的茶座了,而柳愉生也乐得坐露天座位,两人坐在江边,要了茶,柳愉生眯着眼打了会儿瞌睡,然后就翻起书来,对对面的周耀华并不怎么理睬。要说周耀华是他的朋友吧,但人家却对他有那种龌龊的心思,要说不是朋友,那又是什么呢?周耀华并没有对他做过特别失礼的事情,而且待自己倒是情深意切的,并且把这种情深意切当成是友谊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奇怪。那自己就不该总是对他神经紧张,将他当成罪犯。柳愉生对周耀华的感情反正就是无比复杂。因为这几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突然和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住了几个月,即使对对方反感,也是会产生好的感情的。周耀华身上此时有柳愉生的感情寄托这不好说,但周耀华让柳愉生留念了,这确实是事实。周耀华坐在柳愉生对面,全神贯注看一本小说,在柳愉生盯着他看了一阵后,他都没有抬起头来,柳愉生觉得自己像只刺猬一样总是想扎一扎周耀华是不对的,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些问题,自己也认真看书。过了一阵,就有认识周耀华的人过来向周耀华打招呼,柳愉生对于周耀华的交际能力颇为惊奇,这人怎么走哪里都是朋友一大帮子呢。周耀华和朋友离开的时候,柳愉生心里感觉怪怪的,一边想周耀华不是巴巴地要来和自己一起看书吗,怎么没看一会儿就被狐朋狗友给拉走了,一边又想他走就走吧,巴不得他走。等天色渐晚了,柳愉生才起身准备回去。没走两步就被人叫住了,柳愉生回头,叫他的人他并不认识,对方走近了,柳愉生才发现居然是他多年不见的堂弟柳余绍。两人又到茶馆隔间里去坐了,以免被江风吹感冒。“余绍,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柳愉生看着堂弟,关怀地问道。柳余绍是他二叔的二儿子,比柳愉生约莫小三个月,他从小就不太讨老太爷的喜欢,又因为他家父亲在外面和戏子厮混,而且还和戏子谈情说爱,他们这一房就更不受老太爷喜欢了。柳余绍和柳愉生年纪相当,作为堂兄弟,经常在一起玩耍,关系自然比别的堂兄弟之间亲近些,当年柳愉生从老太爷那里得来什么好的玩意儿都是愿意和这个堂弟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