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岑漫摇终于没再忍住,一直低着的头没有抬起来,沈榆看到灯光折射水,有液体断断续续地落在她的大腿上。温遇旬停了一会儿,说:“我们在一起了,甚至很早就在一起过,沈榆高考结束的暑假,我大二,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中间分开过一段时间……”温遇旬笑了一声,听不出多少愉悦,“但我一直没忘记他。我一直很喜欢他。”“是我要求他和我在一起,是我喜欢他翻天覆地,是我没有他不行,爱他不能自己。”“没有……”沈榆慌乱抬头,不知道为什么温遇旬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是的,是我先喜欢的他,我先向他表白,问他能不能和我在一起。”温远听完,只觉口干舌燥,气火攻心,他顺了两口气,在出声时嗓音喑哑:“你们在这互相打掩护是吧!我说了,我要听实话!不用给我来这套!”温遇旬便言简意赅:“两情相悦,不分彼此。”至此万籁俱寂,岑漫摇终于低低地哭出声音来。温远的胸膛起伏剧烈:“好……好,是我没教好你,亏我还自认为我教导有方,现在想来也就是成绩好,头脑聪明,但没想到用在了这种地方。”温遇旬没有反驳,温远便偏了偏头,稍微控制了语气对沈榆说:“小榆,我知道漫摇对你的教育方式一直存在一些问题,可能从前疏忽了对你心理上的关心,这段时间在外面,你妈妈也有在反省自己,在试图理解你的做法,但你们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温叔叔,”沈榆的嘴唇很红,还留着些温遇旬啃咬的痕迹,说,“我就是这样的,不是因为我妈妈对我疏忽关心,我一直是同性恋,生来就是同性恋。”温远闭了闭眼睛,温遇旬移开视线,也只能轻声说:“对不起。”他道歉并不是认错,只是温远和岑漫摇这样难过,他承认这种难捱的情绪是由他而起。沈榆也说对不起,眼睛看着岑漫摇的头顶。岑漫摇不再年轻了,头上蔓延起了象征着苍老的白色。那个记忆中坚持远走、追求梦想和爱情、在大院食堂里大声说要为中国科研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女人已经变得很远。现在只变成一位心力憔悴的母亲。过了不知多久,墙上的钟一圈一圈地绕过无数分秒,温远叹了口气。岑漫摇用力搓了搓脸,抬起来的脸上布满水痕,开口还是哭腔,问他们:“真的改不了吗?一定要这样吗?”同性恋就算了,怎么样都算了,一定要是温遇旬吗?一定要是沈榆吗?沈榆又说:“对不起。”温遇旬说:“是。”说来真的很无力,两个成年男性,一个比一个脑袋好用,必然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可是现在又这么坚决,羁绊用什么斩断?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还是早已经变质的兄弟情谊?岑漫摇对温远说:“你带小旬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对小榆说。”看起来下了很大的决心,就算整个人都在颤抖。温远和温遇旬去了楼上的书房,听到门关闭的那一刻,岑漫摇对沈榆提起一个他想念很久、永远无法再见的人。“你是不是心里对我有怨恨?因为你爸爸,我不爱他。”沈珏去世后,沈榆一直以为岑漫摇是挣脱了束缚自己情感的枷锁。他摇了摇头:“没有。”“你不爱他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岑漫摇没动摇,仍说:“可是我感觉很愧疚。”她走到行李箱边,打开锁拉开拉链,从某个夹层中,取出了几封皱巴巴的信封。走回来交给沈榆,示意他打开来看。沈榆疑惑接过,只见牛皮纸制的信封上,印有大院名称,每一封的封面上都由沈珏亲笔,写下:漫摇亲启。致岑漫摇女士:快雪时晴,佳想安善。又在院里食堂见到你,十分欣喜。我留意到你头发较一个月前长了少许,饭堂的电视机一开,你又围过去了,小姐妹被你丢在身后。今日的电视节目是什么呢,有没有让你感兴趣的内容呢,我不太记得了,但要是今天放映《世界地理》或《奇妙的矿石》等节目,你应该看得津津有味罢。己巳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沈珏书致岑漫摇女士:久违芝字,时切葭思。前天,自家制作的柿饼包好了包装,登门拜访了令堂和令尊,又有些冒昧地问你在何处,他们告诉我你在外市参加兴趣培训,再一问,竟是杭州,想必风景十分美丽,祝愿你玩得开心。庚午年二月十七日沈珏书致岑漫摇女士:别经数月,思何可支。听闻你考上了大学!恭喜!我本月来到了杭州演出越剧,反响甚佳,领班给得工钱充足,我在这边的铺子里见到了你上次给我分了一颗的糖果,便也效仿,买了一包,吃了一颗,很甜。辛未年九月二日沈珏书致岑漫摇女士:暌违日久,拳念殊殷。今日媒婆来我家说媒,一说对象是你,我简直无法控制,但是站在堂前,仍要装作一派正经,听父亲母亲对你的评价,很高,我也觉得你很好。壬申年六月七日沈珏书致岑漫摇女士: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今日七夕节,你说没空,要在家学习看书,我虽然遗憾,但心里仍为你加油,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实现愿望。独自上街采买,发现为了庆祝七夕,街边随处都挂着各种形状的花灯,小兔子的尤其好看,没有忍住掉入消费陷阱,给你也买了一个。漫摇,花灯有形状,爱没有形状。癸酉年八月二十四日沈珏书……岑漫摇慢慢地对沈榆说:“我是前不久才收到这些东西的,你姑姑整理屋子的时候,从你爸爸以前书桌的抽屉了找了出来,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是我,便打包给我寄了过来,我那时赶着出任务,收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些信一起放进行李箱了。”“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我就也不爱他。”岑漫摇说。“一开始,我确实对这样包办的婚姻存在一些叛逆的想法,所以就算沈珏没什么不好,全身都是优点,但我依旧不喜欢他,我与他抗衡,欺负他,他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和我吵架,我以为他只是比我麻木了一点而已。”“他表白都小心,要拿花灯掩饰,信我一封都没有收到,他敢写那么多肉麻的话,一封都不敢给我寄。”“我没有想过他爱我,从那么那么早以前。”沈榆只觉鼻尖的酸意抵挡不住,也慢慢红了眼眶。“爱没有形状,我觉得你爸爸说得对,”岑漫摇坐在沈榆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你,你们都没有错,你也不需要道歉,我只是……一时间观念有点转变不过来。”“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当得还有点差劲,我知道的。”“这几天在非洲,一直在看你演出的视频,贝斯和琵琶,都弹得很好听,听到哥哥说你最近的状态不好、很焦虑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你再给妈妈一些时间。”岑漫摇说话的逻辑已经很微弱了,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沈榆的眼泪滴在牛皮纸信封上,与另一颗颜色有点淡的泪渍意外地重合,随后包容,再蔓延。温远从楼上的书房出来,看到楼下两个人的样子,愣了一愣:“怎么还哭了。”岑漫摇笑了笑,拍拍沈榆的背:“上去找哥哥吧,好好过日子。”一周后,沈榆和温遇旬各自请了三天假期,要和岑漫摇和温远一起,坐飞机赶往浙江诸暨。“回家省亲我有必要去吗?”温遇旬刚醒,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脾气都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