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宣德帝问道谁愿主动领兵解琓州之困时,一时满朝皆静,竟无一人出声。
最后打破殿中沉寂的是司天监监正白景明,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举荐座下弟子卜卦,请示天意。这一提议使得满朝哗然,议论纷纷,便是宣德帝也是吃了一惊,久久未置可否。
年近四十的帝王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望着底下吵吵嚷嚷争论不休的群臣,方才一言不发的人们此刻如同一群集市妇人一般,振臂高呼着“有失体统”,“妖言惑众”,“欺上媚主”……忽然一阵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传她上来,姑且一算。”
群臣不可思议地望着帝王拍板下了这样一个荒谬的决定,却也只能愤恨地看着殿外一个单薄瘦弱的人影走进殿中。
秋欣然今天穿了身雪青色的道服,头戴莲花冠,手拿拂尘,一步一步坚定地穿过两旁目光不善的人群,不卑不亢地同圣上行礼,又从容自若地从袖中取出卦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盘腿坐在了大殿中。
众人眼看着她从袖口取出三枚铜钱,闭上双眼口中仿若轻声念叨着什么,又将铜钱往半空一抛,推算起来。“叮铃”一阵轻响,铜钱落在卦盘上,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探头去看,仿佛人人都能看得懂上头的卦象一般。
秋欣然也盯着那卦,她衣袖下的手指飞快地掐了几个来回,口中又轻念着什么,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忽又松开。殿上这般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见她小心翼翼地收拢衣摆从地上站了起来。
宣德帝原本倒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到这时候也不禁紧张起来:“算出什么?”
秋欣然理理衣袖,拱手道:“回禀圣上,乃是吉兆。”
“当真?”宣德帝闻言,虽觉得不可置信但也不由心中一喜,忙追问,“怎么说?”
“上卦升下卦升,外引之式如乾。阴阳失配为悔,悔者吉之渐,由凶转吉也。琓州之困不日可解。”
“怎么个解法?”
“物死人生,变法在人。”
“卦中可有言明?”
秋欣然神色微微犹豫,一时没有应答。宣德帝见状,宽慰道:“司辰只管按卦象所说即可,朕必不怪罪。”
紫衣道人闻言,这才缓缓道:“天子居紫微正宫,依卦象看破局之人乃双星同命宫,此命格者七杀入命,半生孤悬。这命格煞气过重十分少见,臣自入长安起,也只见过一位……”她抬起头,迎着帝王的审视,一字一顿道:“便是夏弘英将军与明阳公主之子夏修言夏世子。”
她话音落后,殿上静了片刻,很快又如水入油锅,溅起巨大声响。宣德帝怔忪一瞬,松开紧握着的扶手,身子不由往后一靠,面色复杂。
“妖道!妖道!”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圣上万不可听信这个妖道的谗言!她……她这是记恨着往日同世子的恩怨,落井下石!”
这话像是点醒了众人,不由叫人想起这大半年她同夏修言的恩怨。一时间,议论之声骤起,众人脸上也皆是一副犹疑的神色。殿中有人义愤填膺地高喊起来,秋欣然耳边嗡嗡作响,其实压根听不清周遭的声音。她昨日在白景明院外跪了一下午,早上起来时便觉得脑袋晕沉沉的。等上了大殿,背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衫,这会子其实又觉得热起来。
“臣所言句句属实,宗门弟子绝不敢对着卦象信口开河随意编造,此是宗门大忌,还望圣上明察!”秋欣然咬牙支撑着回应道,话音未落,突然余光之中一个人影冲了过来,紧接着便觉得有个东西砸了过来,她额角一痛,只听见四周一片惊呼。
“啪嗒”一声,她尚未反应过来,只感觉太阳穴跳动,右边额角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抬手一摸才发现满手的血。
不远处几人面面相觑,兵部佥事毕稼年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口中怒喝:“妖道!”他生得虎背熊腰,几乎一手就能将她拎起来,旁边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上前围抱住他,将二人分开时,毕稼年犹还不肯松开她的衣襟,直叫人拦腰抱着拖开,这才猛地将她推倒在地。
秋欣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血流了一脸,才看清脚边一个笏板,想来方才他就是拿这东西砸得她。
素日里庄严肃穆的朝堂此时如同集市,文武百官同街边撒泼的地痞一般,这场景着实好笑,秋欣然想扯起嘴角笑一笑,却发现使不上力气,她抬手往一旁的柱子上扶了一把,紧接着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第46章宜送别夏修言走的那天是春日里一个露……
秋欣然叫毕稼年那一下砸得又连着在官舍闭门请休了三天,好似那一卦不是她算的一般。后来听原舟说她才知道,那天朝上一番闹剧,不等退朝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满长安都已经听说她算的卦象。
“你也别怪毕大人,”那天下午,她同原舟躲在院子里剥核桃,对方劝慰道,“毕大人是当年夏将军旧部,受过夏将军大恩。你这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推夏世子去前线送命,不怪他跳起来打你。”
他一说起这个秋欣然还觉得包着纱布的额角隐隐作痛,小声道:“那也不兴动手啊……”
原舟看她一眼:“他一贯是个暴脾气,上回因为军务和汪大人当朝抱在了一起打,那才是拉都拉不开,就那一回叫圣上降职,好不容易又提拔上来了。前些日子这一出,估计又得回去。”